村长咳了一声:“阿实的鱼塘要捕鱼了,没时间。”
村民们都不大信,这才六月末,今年刚过去半年,鱼就长大了?哪有这么快,总觉得这是林老实的推托之词。
“阿叔,阿实是不是还在生咱们的气,不肯帮忙啊。咱们去给他道歉,就按照他去年说的,咱们的小龙虾都以低于市场价两毛的价格卖给他。”
“对啊,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乡里乡邻地帮帮忙嘛。阿实人那么爽快,咱们找他,他肯定会答应的。”
……
什么一定会答应,不过是道德绑架罢了。
村长摇了摇头:“阿实不会骗人,这种事也骗不了人,除非他不想在村里做人了。现在他把鱼打捞送进城卖了,今年还能再养一季。耽误两个月,到年底还没养大,就赶不上过年的好时候,少卖一次可就要少好几千块,你们给他补上?”
一句话问住了所有人,这么多钱,谁补得起?就是平摊,每家每户也得好几十块钱呢,而且每家养虾的数量不同,养得少的人肯定不愿出这个钱,养得多的也不愿意多出,这个事不可能。
村长也是知道不可能才故意这么说。都一个村,他也不希望何建新把矛盾转嫁到他们自己村里,惹人笑话,再说这事本来也是何建新给惹出来的,没道理硬推给阿实。
见大家安静下来,他把目光瞟向何建新,态度强硬:“这个事是你揽下的,咱们也付给了你报酬,你不能说不干就不干,把咱们当猴耍。建新,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快点把小龙虾给卖掉。”
何建新都快哭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啊?这两天他嗓子都喊哑了,可买小龙虾的人就那么多,他能怎么办?他当时是多想不开,非要给林老实添堵,出这么个馊主意,现在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愁!何建新耳朵边的头发都快被他揪光了。他很想说不行,可面对这些凶狠的村民,他又缩回了脑袋,不敢说不:“那……阿叔,我再想想办法。”
“行,辛苦你了。咱们全村人都记得你的恩情。”村长面色稍缓,和气地说。
他可不想这劳什子恩情。何建新苦巴巴地站了起来,连饭都不吃了:“阿叔,那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村长点头:“行,早点回去休息也好,明天还要继续卖龙虾呢。早上六点,还是村外的田边。”
“嗯。”何建新耷拉着脑袋走了。
他刚一出门,村长就叫来侄子小刚:“你领两个人,去何家村村口守着,这小子很可能要跑路。如果他跑了,就把他带回来。”
“好的,叔。”小刚马上点了两个力气大身手敏捷的年轻人一道出去。
***
何建新回去后拉着他爹妈诉了一阵苦,指着屁股说:“这两天一直坐那破拖拉机,把我的屁股都给磨破了皮。爸妈,你们说怎么办啊?我真不想卖那什么小龙虾了,这玩意儿都是壳,哪比得上猪肉,没人买啊!”
何母最疼的就是这个长子。因为当初就是生了大儿子,她才在一众生女儿的妯娌中扬眉吐气,获得公婆的喜欢,顺利在婆家站稳了脚。
看儿子被晒得皮肤都黑了一号,脸红通通的,精神很不好,她心疼极了,恨恨地说:“这活咱们不揽了!”
何父睨了她一眼:“说得简单,建新要撂挑子不干了,一会儿林老头就能带人过来堵在门口不走了,你信不信?”
“那,咱们找村长,找公社的人来评评理。”何母不服气地说。
何父哼了一声:“找公社的人来也不顶用,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杨树村今年养殖了两三百亩田的小龙虾,怎么着也有个两万斤,算下来差不多得一万块。你觉得他们村的人能算了?别忘了,建新十岁那年,咱们俩个村还干过架!”
那年大旱,两个村为了争河里的水,发生了纠纷,谁也不肯让谁,最后打了起来。一百多青壮年拿着扁担、棍子互殴,差点闹出人命。两个村的村长都被抓去公社关了两个月,公社书记也被撤了。
何母也想起了这一茬,脸色微变。杨树村的大老爷们可有不少刺头,要是这回小龙虾真卖不出去了,带人堵他们家恐怕都是轻的。以后建新出门都得小心点,随时可能被人套麻袋揍一顿,丢进泥坑里。
“他爸,那怎么办?这么多小龙虾,建新也卖不出去啊。”何母一筹莫展。
何父吐了口白烟,蹲在屋檐下静默了几秒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建新,你进城,去春丽那儿避避风头,等过几个月,这个事解决了,或是林老头他们的气消了,你再回来。”
只要不让他继续卖小龙虾,干什么都行,更何况还让他进城去妹子那里享福。何建新忙不迭地同意了:“好,我这就去。”
他马上回去卷了两件衣服,再把私房钱往里一塞,都没跟他老婆打招呼就骑着自行车跑了。
何建新一溜烟地踩着自行车出了村子,刚把车子骑到马路上,旁边半人多高的草丛里忽然窜出三个人拦在他面前。吓得他车龙头一晃,差点摔了下去。
“靠,不长……”何建新稳住龙头,跳下自行车,正想开骂,但等看清楚站在他面前的是谁后,脸上的怒火就跟泼了水一样,刷地一下熄灭了,转眼就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原来是小刚啊,你们怎么在这儿?”
小刚手里拿着一截胳膊粗的棍子,在手里拍了拍,恶狠狠地瞪着何建新:“想跑?”
何建新退后一步,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有的事,我就是想去镇上打瓶酱油。”
小刚瞄了瞄他的车子,一句话拆穿了他的谎言:“那你的酱油瓶呢?”
这时候打酱油都是自己提供干净的空瓶子,拎着瓶子到供销社,售货员从一个盛酱油的大缸里用有刻度的勺子把酱油舀起来,倒进瓶子里。
何建新强自镇定的说:“我这不是忘了吗?我这就回去拿。”
何建新还想找机会开溜,但小刚往前一站,哥俩好的揽住他的肩膀,对另一个年轻人说:“阿四,你去通知一下何大友,就说咱们请何建新到我叔家做客了。”
说罢,不由分说地强制揽住了何建新的肩膀,把他往杨树村的方向带:“走了,我叔找你有事呢,自行车让咱们帮你推吧!”
就这样,何建新的撂挑子之路才开了个头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到了村长家,村长也没为难他,还客客气气地请他进去跟大勇几个一起吃饭。
何建新坐下,看着桌子上的饭食不下咽。勉强吃了一碗饭,得到消息的何父何母就匆匆赶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他们同族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乌压压一二十个人。
何父进门,先看了儿子一眼,瞧何建新安然无恙,没吃苦头,脸色稍霁,扭头对村长说:“林老头,你什么意思?”
村长也板着脸,收起了平日那副老好人的模样,冷淡地打量着何父:“何大友,你说怎么回事?你儿子去年自个儿找上门,跟咱们承诺,今年以低于市场价一毛的钱,收购咱们村的小龙虾,这才干了两天,就想不干了?今天我就把话搁这儿了,如果不帮我们把小龙虾卖完了,你这儿子也别想要回去了。”
何父不服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被村长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要不服气,去公社告我,咱们到书记面前评理,老头子也不怕!”
在这种穷山恶水做村长的,不可能没点魄力,否则拿什么让人信服,震慑一村的青壮年。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