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宿的心里五味陈杂,在理智上他知道他至少该给予路俏与天咏同样的尊敬,在情感上,他更为天咏感到不忿。
尽管这种不忿以他情感的内敛来说,只能表现在一句带着冷嘲的话语中。
路俏看着他,她自己是个面瘫,因为身体的僵化和一百年没什么表情的时间惯性,章宿也是个面瘫,却是因为性格的问题,他严谨、刻薄、缺乏明确的善恶界限,还真像是方启航与天咏能调教出来的人。
这样的人有时候会很可靠。
她需要的就是这种可靠。
“如果平和安稳,我我非常愿意他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当一个可爱的弟弟。”
“什么叫如果平和安稳。”
章宿直视着路俏,他不明白,一百年后究竟还有什么在这个女人的面前称得上是不够“平和安稳”呢?
路俏路俏话锋一转:“我的曾孙子,就是那个叫方来来的孩子有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经历,这些经历导致他,啊,现在,我要更顾及方来来了,你明白了吗?
所以,什么平和什么安稳,什么乖巧的弟弟,都忘记吧!
章宿的眼神充满了探究:“这就是你,要我给天咏老师的理由吗?让他以为你抛弃了他,为了另一个人。“
“我不止一次抛弃过她,不过还好,上次我托付错了人,这次应该没错。”路俏拍了拍章宿的肩膀,那沉重的巴掌下面充满了一个年长者对于晚辈的殷殷寄托。
章宿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快要烂掉了。
“您真狠。”年轻的研究员轻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不管会有怎样的困难,让老师和你一起面对不可以吗?在您不在的这么多年里,他最大的痛苦就是曾经眼睁睁的看着你钻进了炮管……他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才会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可以说,不管我的老师变成了什么样子,您都脱不了干系。如果您再离开一次,他说不定会毁灭这个世界的。”
路俏,低下头一下头看着,脚下春雨湿润过的地,在这个季节,所有的生机都在酝酿,新一年的期待已经启程。
“不会的,你只要让他知道我一直好好地存在就够了……不会再有我把他独自抛下的一天了。”
路俏说完,就转身回了灰扑扑的小楼里,楼外那层爬山虎在冬天只剩下了了蜿蜒的干瘪的藤蔓,到了春天,它又怯生生地萌发了绿意。
很多很多年前,在一个晚春的时节,她看着自己的弟弟在昏迷中被老仆带走。
那时她想,总有一天会把他接回自己的身边,看着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偏偏天咏成了注定没有后人的铁骨战士,偏偏他又变成了现在的这一副样子。
还是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再远一点吧。
景颂月只要稍加调查就会知道路俏身边到底有哪一些人?唯有天勇的存在,他有更大的几率并不知晓。其他人若有闪失,路俏可以拿命去抵,天咏,是她唯一的私心和进退失据。
这一天晚上,罗老爷子又打电话给了路俏,“讨论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高层接受了庆朝遗血还存在的事实,却并不同意让路俏暴露身份以自己作为诱饵。”
就一个国家而言,所谓百年间依然存在的庆朝遗血,不过是一个应该剿灭的反|政府团伙。在他们所有最糟糕的想象中都没有一个会认为长宁公主还活着。
这样的结果路俏早有预料,她也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
“想要剿灭他们,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年轻的女人举着电话,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只是仿佛更冷了一些,更冷了一些,冷到了春意回退,万籁俱寂。
“庆朝的庆中宗墓里有坠星战争的重要研究材料,我正巧知道怎么能不破坏,又可以挖开这个坟。”
只这一条就够了,挂掉电话之后的路俏叹了一口气,这个消息足以让景颂月知道她还活着,而自己只要盯着“幸墓”就能找到景颂月的动向。
庆朝的中宗皇帝一辈子前一半文治武功君臣相得,后一半头脑昏聩残|暴不仁,;以欲忘道曰惑,他死后,她女儿就给了他一个“惑”字作为谥号,也算是诠释了他的一生。
可景颂月还是把自己当做他的女儿的,虽然她杀了自己的父亲。
这次路俏通过特监局鼓动着有关部门对着她爹的坟下手,她是一定忍不住的。
路俏站在床边俯身看这两天变得更加白皙起来的卿微,她睡了太久了,可奇怪的是她的脉象不见丝毫的虚弱,言咒师的存在太过于奇诡,路俏即使武力值再高也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你省心了,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睡着觉变白了。也挺有意思的。”
女人注意到今天卿微变白的地方不只是脸,还有手。就连卿微原本参差不齐的手指甲都变得整齐圆润了起来。
难道美容觉真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卿微的手好像被人剥削了一层皮一样的白透可爱,路俏用手指戳了一下,感觉上面水盈盈的。
蹲在床边的酥饼和米糕依然有吃不完的瓜子……吃了这么多天都没有下楼去找自己要,也有点奇怪啊。
心生怀疑的救世主转身看了一下卿微现在干净整洁到堪比公寓样板房的房间,心里已经有数了。
再看看卿微,她还在睡着,和这个早春季节里的房间一样的安稳与祥和,只是不知道这种安详还能维续多久?
如果景颂月还活着,她是以怎样的方式活下来的。
这个问题萦绕在路俏的心里,让她觉得不安。
有时候面对敌人,可能会因为对他一无无知而感觉到恐惧,也可能因无知而无畏。
但是,深深了解彼此的两个人,却很明白对方到底有多么的冷酷,所以彼此提防,心生惶恐。
淅淅沥沥,今年第一场春雨还在下着。
路俏却仿佛闻到了危险的风从不知何从何而来,它会带走什么呢?按照景颂月的想法,它会带走属于自己的一切吧。
那就来吧,让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该生者得生,该死者去死,把世界留给那些还有希望的人们。
卿冕无力地瑟缩在笼子里。
那笼子极小,他坐在里面连脊背都要弯曲。
笼子是连一只大些的猫仿佛都装不下的样子,却有他这一个虽然瘦弱身高却不矮的男人被生生地塞在那里面。
这是惩罚,这是那个女人对他的惩罚,只因为他一身“傲骨”,不愿意为那个颐指气使怪里怪气的女人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