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都好了。
打发走了李青,孟径庭干脆利落的处理了假道士,又对庞牧道:“京里来的督考已到城外驿站,约莫明早便能见面了。”
当今圣人极其重视人才选拔,又嫌早一批相互勾连,干些不清不楚的营生,每每三年两次的院试便会派专人到各府督考,今年也不例外。
庞牧嗯了声,这才问今年来的是谁。
孟径庭道:“是仇沂州,不知大人听过没。”
“我常年在外打杀,哪里知道他们读书人的事?”庞牧笑道,“天下的读书人里头,也就认得一个廖先生罢了。”
“大人识得廖先生便足以抵上千军万马了!”孟径庭又笑着奉承几句,这才下去准备迎接事宜。
孟径庭一走,庞牧就没了正行,拉着晏骄说要出去玩。
晏骄默默同情了孟径庭一把,“人家忙里忙外,你却闲的发慌,倒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闲得慌才好呢,”庞牧笑道,“到底是人家地盘,我若真忙起来,他反而要吓得睡不着觉了。你没瞧见我前头略管了李青和薛家庄的事,他就一天战战兢兢,若再插手迎接事宜,只怕要上吊给我看了。”
昨儿夜里,孟径庭还隐晦的说起薛家庄的事,话里话外无非担忧:
眼见京里要来人,万一真在这个节骨眼揪出一桩大案……哪怕那仇沂州只是来监考,可到底耳朵眼睛一样不少,不会打听,难道还不会听、不会看?回头圣人一问,他再一说,自己这个知府宝座越发滚烫了。
从院门到街口,两人又陆续碰见了同样目的的齐远、图磬和白宁,后来竟又瞧见满脸通红被撵出来的卫蓝。
见众人只是盯着自己看,卫蓝挠挠头,微微有些窘迫的说:“先生不许我再念书了,锁了书房门,撵我出来看人放河灯。”
庞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先生自己就是考出来的,所言必然有道理。你连日来也忒用功了些,松快下倒好。”
卫蓝不好意思的道:“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那先生怎么不出来玩?”晏骄往他身后瞧了眼。
“府衙内藏书甚多,”卫蓝老实道,“先生看的入了迷。”
众人:“……”
呵,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读书人!
一行六人便说说笑笑往河边去。
都昌河算是都昌府的母亲河,支流甚多,大半府城也是沿河而建,逢年过节便有无数百姓过来放河灯许愿。
他们来的时候暮色初至,西边天空还能看见艳丽的晚霞,可已经有心急的人等不得,在那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推出去许多亮着幽幽灯火的粉色荷花灯。
河灯扎制精巧,花叶俱全,脉络鲜明,材料又都是洒了香露的,若不仔细看,还真要以为这时节就开了满塘荷花哩!
京城位于中原腹地,附近河流极少,白宁哪儿见过这等场面,欢喜得不得了,直嚷着也要放。
图磬才要转身找人打听哪里买去,已经有几个眼尖的小贩挤上前来,浑身上下挂满荷花灯,笑容可掬的问道:“客官,花灯祈福,来一盏?”
白宁拉着晏骄挑花了眼,分明一行五人,却足足挑了十多盏,图磬主动付了钱。
晏骄掰着指头数,“先生一家子没来,少不得也要替他们放哩!还有老夫人的,郭仵作,赵婶子,阿苗……”
一朝来到大禄朝,她也说不好究竟是幸运或是不幸,可迄今为止遇到的这许多人,着实在这异国他乡给了她无法计数的温暖……
听她几乎将认识的人都数了个遍,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不觉温柔许多。
庞牧就擎着上头巴掌大小的纸笑,“小小纸片,这许多名字哪里写的过来!怎么不记得先给自己许个愿?”
“我写小一点就好了。”晏骄笑道,果然趴在桥墩上,用随身携带的炭笔认认真真写起来。
庞牧立在一旁虚虚护着,帮忙遮挡过往行人,只是含笑看她,见她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名字,眼睛里柔的简直要滴出水来。
炭笔不同于毛笔,更好操作,线条也更细一些,晏骄累出一身大汗,将一张小纸片写得密密麻麻,又反复检查几遍,总算没漏了谁。
她在心中默念:愿大家都平安顺遂……
放河灯时,卫蓝就在她左手边,她无意中瞥了一眼,见对方第二盏花灯上赫然写着两个字:张开。
晏骄不觉诧异,“你?”
卫蓝在那盏花灯上轻轻推了下,目送它晃悠悠飘远,渐渐汇入到一股花灯组成的洪流中,“大家是不是觉得我该恨他?”
晏骄没说话,心情着实复杂。
却见卫蓝突然笑了下,眼神复杂中却又透着几分透彻,“我不怨他。他本出于好意,想带我散心,不曾想……他本可以装作不知道,学着旁人那样买官,日后飞黄腾达,可他着实是个傻子,偏偏又偷偷的回来放我走……”
当时卫蓝并不想走,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走了,张开绝没有好下场。可那时张开已经惊动了外头守备,若他不走,两人谁都跑不脱。
“我时常梦见张开,他说不后悔,”卫蓝怔怔望着渐渐被火光映成一片橙红的河面,看着它们上下起伏,轻声道,“我欠他一条命。”
“他是替我死的,来日我有了出息,必然替他给二老养老送终……”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动静,庞牧等人也都默默的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