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了吗?”
“没。”
“我煮多了,过来吃呗。”
“你不去图书馆了?”
芝芝指了指外面:“雨太大,下午再去。”
“我洗好衣服就过来。”
芝芝朝隔壁的阳台望了眼,发现塑料盆里堆了好几件成年男性的衣服,遂问:“庄叔叔回家了?”
庄家明点了点头:“昨天晚上回来的,一大早又走了。”
“真忙啊。”芝芝叹息。
庄家明的父亲庄鸣晖同志是建筑师,工资不菲却十分繁忙,加起班来动辄好几个日夜,睡在设计院的宿舍不回家是常事。
这么一个大忙人,自然也没空打理家务,攒了几天的衣物都丢在家里,过去是庄母收拾,现在只有庄家明了。
芝芝看他接水准备浸洗,赶紧叫:“用洗衣机!”
“坏了,一会儿找人来修。”
“那就一会儿再洗啊,这么大的雨你晒了也白晒,过来吃早饭吧。”
庄家明很快过来了,解释说:“我想早点洗好晾干,我爸晚上应该会回来拿衣服。”
芝芝把碗推过去,奇怪地问:“没换洗的了吗?”
他沉默了会儿,缓缓摇了摇头。今天早晨,他替父亲整理衣柜的时候,猜发现抽屉里不是旧得发黄的汗衫、破了几个洞的袜子,便是起满了球的毛衣、钻了绒的羽绒服,最新的一件衣服,竟然已经是前年买的了。
数一数,整个夏天,父亲换洗的衣服只有换下来的两套和穿走的那一套。
他知道抗癌的药物十分昂贵,为了尽可能得延续母亲的生命,家里的积蓄多半都用在了上面,衣食住行的费用十分有限。但却没有想过,父亲竟然苛待自己至此。
芝芝看他不吭声,猜想约莫是伤心事,便道:“那你拿过来用我家的洗吧。”
“好。”庄家明应下了。
吃过早饭,他先给修理工打了电话,要他们今天来修洗衣机,这才抱了一盆脏衣服过来清洗。
芝芝发现他很细心地只拿了外穿的衣物,且深浅色分开,对洗衣机的功能也很熟悉,完全是做家务的老手。
果然没妈的孩子会更懂事一点。
“洗衣服有点吵,你去我家看书吧。”他问。
芝芝说:“没事,一会儿的功夫,我正好和程婉意聊会儿天。”
庄家明惊讶:“你们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吗?”
芝芝笑眯眯地不说话。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是那天程妈妈不经过女儿同意就跑去见她们,肯定引起了对方的不快。所以,她事后私聊了程婉意,先谢谢她帮他们借卷子,又夸她妈妈“漂亮有气质”,小女生有了面子,自然不好继续冷淡,于是上次说错话的事就彻底过去了。
“她挺在意她妈妈过来的事,可能怕我们有不好的印象吧。”芝芝耸耸肩,随意道,“其实完全不会啦,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爹妈,不难理解。”
庄家明不由微微笑了笑。他觉得芝芝有一点很难得,她总能体谅到别人的难处,绝不会指着别人的伤疤说“这不算什么,有更惨的”,所以只要她愿意,很容易和人交上朋友。
“那我回去洗衣服了,一会儿过来拿。”
“哎,家明哥。”她趴在椅背上,笑嘻嘻地说,“你给叔叔买几件衣服呗,尺码旧的衣服上就有啊。”
庄家明有这个想法,但他从未替父母买过衣物,想到要去店里询问,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为情。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太懂如何挑选,父亲的年纪该穿什么款式、什么颜色好呢?
芝芝 又道:“下雨不太好出门,网上买呗,搜一下男士夏装就行了,颜色么,要我说,衣服蓝白灰不会出错,裤子灰黑最保险。”
他迟疑了下,点点头:“好。”
网购不必直面售货员热情的询问和探究的目光,不止可以从容挑选外穿的衣物,也可以自然地购买贴身衣物。
庄家明过去的贴身衣物都是由母亲购置,自己从未去过商店。而母子之间也不会深入地交谈这个问题,只是含糊地问一句“大小差不多吗?”
他都说“差不多”,但其实有的大了,有的小了。原以为母亲不会知晓,可当娘的都对孩子上十二万分心,穿的多的必然合身,很少穿的肯定不喜,久而久之也就不必再问了。
可是,他的妈妈已经死了。
今后吃什么穿什么,都要他自己打理。
庄家明抬起了脖颈,盯了会儿斑驳的天花板,等眼眶里的泪意消退后,才慢慢浏览起五花八门的网页。
他第一次给人挑衣服,非常谨慎,只挑父亲常穿的款式,再每家对比价格,阅读评价,反复斟酌后才下了单。
两日后的深夜。
庄鸣晖拖着沉重的脚步下班回家,小区里静谧一片,只在走过一楼的某户人家时,不经意地惊动了看门狗,传出汪汪的叫声。
他放轻了声音,慢慢挪上楼去,脑海中仍旧盘桓着母亲的电话:“鸣晖啊,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舒沅,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是你工作这么忙,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吧?家明才读高一,学校里的事情你能管到多少……”
千头万绪涌上脑海,使得原本就因睡眠不足的脑袋更昏沉了。
他晃了晃头,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