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季深:“人皆自私,所以我才觉得你能如此,尤为可敬。弱小又怎样?人就是生而卑弱啊!与天地相比,更是沧海一粟。可天下间能力挽狂澜、铸造历史的英豪,也同我们一样弱小,你见过哪位不会受伤、不会后悔的圣人了吗?我觉得你的志向不弱小,不可笑,更不是自视过高。”
叶疏陈放下碗,乐颠颠道:“邱季深,你都开了口了,也来夸夸我啊!”
邱季深正要说话,叶疏陈急忙道:“不能翻脸,也不能生气,先前说过了!我再加一句,不能骂人。”
邱季深笑了出来:“夸你两句怎么了?我们英武非凡,恣意潇洒的叶公子,难道不该夸吗?”
叶疏陈美了,一口喝尽碗中余酒,叫道:“好!”
“那我也坦诚说一句。”叶疏陈对着邱季深道,“虽说自遇见你,我就有不少麻烦,可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最高兴的。”
邱季深说:“……被夸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套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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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季深喝得并不多,大抵因为他们都不是喜欢借酒消愁的性格,聊到无话可说之后,就各自散了。
邱季深回房间睡了会儿,因为不习惯喝酒,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早晨天还未亮,听见更夫敲着铜锣从街上走过的报时声,立即窸窣地爬起穿衣,一番准备后去官署报到。
此时街上已经有了人气,早晨贩卖餐点的摊位陆续摆出,官阶高的官员,穿着繁复的官服,走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赶往皇宫早朝议政。
小摊的架子上挂着几盏橘灯,顺着两侧蔓延开去,照亮了这一条通往森严宫廷的曲折道路。
而宫中,宫仆手中提着烛灯,候在殿外为官员引路。
因为天色尚早,先到朝臣们或打着哈欠,或小声细谈,都是一副精神困倦的模样。
此时项古山到来,认出他的官员作揖喊了句:“项左丞。”
以往礼让谦逊的项古山这次却未有回应,只径直走到最前方,将最外身的官服脱了下来。然后在一众官员瞠目结舌的表情中,半跪下身,仔细地折叠衣物。
御史公挥开围观众人,走上前急道:“项左丞你这是怎么了?面见陛下岂可衣冠不整,赶紧将官服穿上,马上就要开门早朝了!”
他话音刚落,项古山将头顶的官帽也摘了下来,端端正正摆在衣服上方。
御史公惊讶道:“你……”
项左丞抖了下长袖,后退跪下,以头磕地,用带着疲惫的声音用力喊道:“罪臣前来请罪!”
众臣议论纷纷,茫然不解,与他关系亲近的官员,弯着腰小声劝说。
不久,唐平章在侍卫的簇拥下到来,停在项古山的身前。看不出表情意味,只客套又疏离地说道:“项卿快起,有事大可商量,都且入殿再议。”
……
等邱季深听到风声,已经是快散值了。
一般工部的上官卯时前去朝会,差不多天亮就会回来,可这次过了中午才相继回到官署,还皆是一脸凝重。之后在同僚私下的闲谈中,邱季深得知是项古山指认了太后谋杀忠臣,因涉及审问与处置,才在宫中耽搁了那么久。
邱季深想找人打听,无奈知道实情的几位都是讳莫如深,不敢提及。想来也是,牵扯到大型的权势阵营,谁敢在未有定论前擅加非议,不怕得罪了哪边人,被当做出气的替死鬼?
邱季深在工部逛了一圈无果,只能悻悻回家。刚进家门一扫,发现项信先的挚友梁渊弘又来拜访了,正与项信先背对而坐,思索人生。
“原来你来了?亏我还在外面找了那么久!”
邱季深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搬了张椅子坐到梁渊弘的对面,催促道:“想必你是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的,麻烦给我说说。”
梁渊弘瞥了眼项信先,顾及地没有开口。
项信先主动道:“说吧,我也想知道。”
梁渊弘嘴巴张了张,发现无从入手,问道:“你们想从哪里听起?”
“项……”邱季深说,“他应该坦白了当年的事吧?就从那事开始讲起。”
梁渊弘低头思忖,手指不停在桌面上弹动,依旧觉得:“这个也要往前好多才能听得明白。要说太后与楚氏的恩怨,得从一些不大可靠的传言进行推测……”
邱季深:“我知道,是先帝的楚昭仪,与太后交恶在先。太后曾与我说过。”
梁渊弘点头:“确实如此。那一次先帝南游,带了宠妾楚氏与皇后,就是楚使君派人招待的。那一年真是血雨腥风,或许是楚氏觉得自己归了故乡,又备受陛下宠爱,所以忘了分寸了,出了小皇子落水的疑案,太后因此被重罚。可是之后,楚昭仪诞下的皇子因落水病逝,紧跟着楚昭仪也因伤痛外加风寒去世。因二人过世,此事就算了了,太后没有再追究。”
邱季深皱眉:“没有再追究?难道楚氏亡族,不是因为太后多年清算旧账?”
梁渊弘摇头:“依项左丞而言,不是。”
他压低了声音,严肃说:
“太后当年,不受陛下宠爱,生下太子之后,二人相敬如宾,之后出了楚昭仪一事,越加冷淡了。可太子还是颇受陛下赏识的。十多年前陛下病重难以理事,太子即将承袭大统,却先一步罹难,储君之位突然空悬,其余几名皇子便开始趁机争权。这个应该人人都知道。”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夺权全死光了,也轮不到小透明唐平章了。
邱季深问:“太子之死别有隐情?”
“诚然如此。”梁渊弘遗憾说,“许是为了报仇,也许是因为不甘。楚昭仪的生父,当时确实蠢蠢欲动了。虽说他们只是楚涵英的远亲,可楚涵英毕竟是家主,哪能置身事外?”
“项左丞发觉后告知了楚使君,望他能刮骨去毒,使君不知为何心生迟疑。项左丞便自己向上呈报。大约是使君渐渐发觉形势不对,心生悔意,想找国公代为求情,可惜为时已晚,太后不能容他。再之后,你该已经知道了。”
叶疏陈抱胸靠在门边,哂笑道:“竟是如此。”
梁渊弘回头看了他一眼,叹说:“说有辜,却也无辜。可说无辜,又确有牵连。太后当年悲愤交加,加上朝局不稳,手段过于强势,不难想象。我只是想不明白,楚氏这番举动,是求的什么呀?几位皇子互相争权也就算了,毕竟储君之位空缺,他们若能得势,还可以说得上是名正言顺。可这与他一外姓官员有何关系?我可不信是为了楚昭仪报仇。”
无人应声。场面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梁渊弘惊讶说:“若真如项左丞所言,其中该另有隐情,否则楚氏的举动难以解释。可他既已自首,又无需再做隐瞒。这两两矛盾之处,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邱季深站在一旁摇着折扇,不做评价。项信先更是木头一般,全无反应,不知道听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