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看着张大傻满头的汗,拿着手巾把子一抹,“三小姐,您慢着点儿。”
他是跑着来的,拉着那祯禧到学校,比她自己走快的多,她下车了自己站到一边去,学校里还没什么人来的。
看着张大傻欲言又止的,她就主动问了,兴许是要她帮忙的,“张大叔,您有什么事儿只管说便是了。”
她觉得兴许是看着自己识字,给他写信读信什么的。
张大傻憋了一路了,想着自己这样也不对,只是个小孩子,说了不算的,应当跟她家里说一声,不然欺负小孩子一般的。
“三小姐,您早上起来,我门口候着您就是了,不收您钱,晚半晌了我再来接您。”
说完就要拉着车走,到底是没开口,那祯禧你看她软和,但是办事是个痛快人,她自己扶住了车把手,“张大叔,您跟我说就行了,我能做的了主的,都能帮您。”
张大傻自己摸着头笑,“我家里有个混小子,没钱送他上学去,这胡同里没有几个认识字儿的,也没有一个学生,想着让您抽空教他认识几个字,不需要多好的,能识字就行。”
然后就看着那祯禧,这么脆生生的一个姐儿站在那里,跟自己家里的孩子完全是不一样的,他虽然是个穷拉车的,但是也知道识字好。
那祯禧便抿着嘴笑了笑,不敢贸然答应,她想的事情要周全,一个是她不喜欢教学,再有一个就是孩子天性如何,要是个调皮捣蛋的,岂不是自己头疼。
“张大叔,您等着我家去,跟爷爷商量一下,晚上回去跟您消息。”
张大傻又甩了甩额头上的汗珠子,“行,三小姐您上学去,学费我们给,就是没有学校里的多,您以后坐车,我接送您。”
看着人进去了,才拉着车走,张大傻早上起来跑车,已经是汗流浃背了,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计,这手艺人,无论是瓦匠还是棚匠,扛大包的还是天桥卖艺的,下的都是苦力气。
他一边奔着、跑着,一边想着自己儿子要是识字了,老子不识字,儿子却能识字,能识文断字,再没有比这个更好地事情了。
要学字,得买笔跟纸去,还有墨汁子,这又是钱,张大傻腿飞轮一样的,跑起来很有奔头了,都是为了好日子。
那祯禧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老爷子,不是先写作业的,给老爷子读读今天的课本,说说老师的故事,再有学校里面的见闻,爷孙俩有的说呢。
今日说的就是张大傻的事儿,“爷爷,这上不起来学的孩子是真可怜。”
老爷子站在天井里拿着喷壶浇花,闻言放下来喷壶,“三姐儿为什么觉得可怜呢?哪儿就可怜了?”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穷人富人原本就是两个阶级,从来没有混淆的。
那祯禧把剪刀递给老爷子,自己手里拿着红线,想着给攀藤的树枝拉一下形状,“我觉得能看书,能上学,就能看到更有意思的事情,见识更美的东西。看书的人享受到了这些,不看书的人,永远不知道这些。”
她觉得书里面是一个宝库,每一个看书的人都是管中窥豹,畅游在里面或喜或悲,得到的更多。
不看书的人,大抵是永远不会了解这些事情的,不会因为看到有意思的故事笑,不会因为读到有意境的诗而惬然舒适。
读书最大的好处,是一种心态的怡然,她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世界上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能分的只是读书跟不读书,截然不同的两个境界。
“我觉得读书好,大家都应该读书的,不读书对一个人来说不公平。”
老爷子听着这话有意思,他喜欢跟三姐儿说话,也擅长听三姐儿说话,无论说的对不对,好不好的,他从来不打断。
“那有的人就是不爱读书呢,打断腿也不去学校的。”
他就看看自己孙女说什么,远的不说,就说四爷他的儿子,小时候读书也是下了一番苦力气的,也是贪玩爱热闹的人,读书让人枯燥。
那祯禧就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肉也跟着动了动,“这是自己选择的,可是有的人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张大叔家里的儿子就是的,他没有选择读书的权力。”
有的人有选择不读书的权力,可是有的人,连选择读书的权力都没有,那祯禧觉得这样不好。
老爷子拿着剪刀的手顿住了,慢慢地直起来身子,三姐儿总是时不时的说出来一番听起来没道理,但是仔细想起来惊天动地的话儿,他咋摸着三姐儿的话,拉着她坐在木凳子上。
“三姐儿,你是个好孩子。”
再好不过的孩子了,跟老四家的还不一样,老四家里的善,跟三姐儿的善,是不一样的,具体是哪里不一样的,老爷子也说不清楚。
“我想着张大叔家儿子要识字,也不是多费事的,每日里等我放学了,教上半小时就是了,一日里学十个字儿,不用几个月,就能认识大部分字儿了。”
“只是要跟张大叔说好了,要努力,要刻苦用功,不能偷懒的,不然我就不教了。”
“至于学费,我也不要了,只需张大叔每日里早晚接送我一趟就是了。”
老爷子眯着眼睛,摸着胡子笑眯眯的,听着她一句一句的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严肃,这是个颇为严厉的l老师呢。
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了,这事儿,还是他老爷子来的好,二姨娘那里闹着要上学的事儿,他明白的很。
“当家的,吃饭了,你这伸着脖子这么长,能当饭饱吗?”
张大傻只摆摆手,“一会儿,一会儿,我等人呢。”
“等谁呢,就是等谁也不能不吃饭,累了一天了你。”
张大傻本来心里就燥,老婆又来回絮叨喊他吃饭,便发了脾气,“一边去,什么都要管,吃你的饭去。”
刚说完就看着刘妈来了,赶紧站起来。
“我们家里老爷子喊你去一趟,说是为了孩子识字的事儿。”
张大傻还没跟老爷子打过招呼呢,老爷子自从搬进来了,是少有出门的人,家里门闭着,像是规矩大的,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打鼓。
心想大概是要给我难堪了,穷人家的孩子去学字,本来就是个笑话,学了跟他爸一样去拉黄包车,一样也没有大出息。
可是看着刘妈态度和气,又想着家里三姐儿做事样样周全,想着这应当是个和气的家庭,说不定,说不定就真的是要有好事呢。
没等着想完,就已经到了那家,进去只看见整齐干净,东屋窗户前一个大石头台,上面摆着高低错落的花,有红有黄,说不出的好看别致,透过窗户看着三姐儿在俯首,应当是写作业的。
靠着北屋有一架葡萄藤,下面放着石桌跟小椅子,旁边有大的躺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