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滚滚的,愈发的像是个红色的爆仗,再有什么年头了,竟然还盘发的,宝珠自诩新时代的年轻女性,都是烫着头发的,再看禧姐儿,不仅仅是老式的盘发,而且还带着老式的首饰,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土劲儿。
她崇拜新风尚,觉得新风尚的就都是好的,沙发比红木家具强,自由婚姻比门当户对强,外来的也比本土的好一点。
所以,一切与新风尚不一样的,她全都称之为土气,眼前这个土气的小姑娘,怕是不知道沙发的,脚上的绣花鞋,怕是也不知道皮鞋的时尚感的。
那祯禧与她眼神对上了,不由得笑,闪了宝珠的眼,这胖丫头,笑起来倒是怪好看的。
要是自己这样戳沙发漏了怯,羞得脸都红了,怎么还好意思如此大方的笑,到底是孩子不知事。
一个接着一个的帽子扣下来,俩人虽然是见面三分钟,宝珠自觉已经给那祯禧订好了标签了,只等着她将来的出路从里面选了。
“你现在几岁了?”
“姐姐,虚九岁整,刚过八岁生辰。”
宝珠撇撇嘴,想了一想才想起来这话的意思,心想说话跟那家老爷子如出一辙,直接说九岁不就行了,非得说这么一长句。
说话不够白话,这又是一个飞来的标签。
宝珠不懂得下对上的得体答对,她还不曾对着长辈如此规矩的答对过,也不知道谦虚谨慎的老北京传统,只一个劲的批判。
又问,“平日里喜欢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
那祯禧觉得这个兴趣爱好这个词儿,用的实在是让人头疼,许多人都问这样的话,每次一说到她就头疼,兴趣那么多,爱好也那么多,不知道说哪个。
你要是随便说一个,或者是说自己觉得还可以的,那对方就开始以此爱好为话题,来断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比如她说爱读书,那对方肯定就会称赞一番,进而觉得她是个上进刻苦的人呢,又或者是沉闷死板的人。
她以前就觉得不好,所以最怕人家问她兴趣爱好。兴趣爱好这个东西,太多的是自己偷着乐的,不好说出来的。
而且问这句话的人,大多是抱着欣赏夸赞你的态度,你的每一个兴趣爱好,都会成为他夸赞的重点。
那祯禧这孩子,她务实的很,少有喜欢听夸赞的时候,因此后来她想了个好主意,喜欢什么跟喜欢吃什么,也是差不多的,因此人家只要是问兴趣爱好又或者是喜欢什么。
她就只管说了,“爱吃瓜果。”
宝珠一下子就愣住了,细想没毛病啊,但是觉得无法沟通了,两个人本来就是不一个教育水平的,这样太难为自己了,于是笑笑就不再说了。
那祯禧想着,喜欢瓜果也能说得过去,关键是瓜果不值许多钱,随手可得的,这样的兴趣爱好说出来,多贴地气啊。
“姐姐平日里有甚爱好?”
宝珠就有的说了,“爱看书,每日里都要看报纸,最近对科学民主很有兴趣呢。没事的时候弹钢琴打发时间,要是有心思,就写几首小诗瞎乐呵。每周末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出去参加沙龙,跳舞也还可以,我总是觉得跳舞能轻松一下的,喜欢写一点散文,跟大家一起交流进步。”
那祯禧大眼睛弯起来,里面都是碎星星,只觉得眼前的人,实在是厉害的很,她说的这么多,除了第一个,后面的她都不是很懂,但是一看就是精神气很好,很是充实的人。
所以彩虹屁随之而来,她不喜欢人家因为兴趣爱好夸自己,但是却喜欢因为兴趣爱好夸别人,这是基本的礼仪,“那您可真厉害了,这许多事情我虽然没做过,但是觉得有意义,时时要求进步,很值得我们去学习的。”
宝珠脸上笑容逾盛,觉得到底是见识少了,怕是沙龙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见着她乖巧,又懂得服软,她认为这样的夸奖是服软,自己已经从气势上胜利了。
瞬间就把那祯禧从情敌的宝座上拉下来,放到了妹妹的宝座上,“你年纪小,有许多不知道的情理之中,等着我带着你到处看看,跟着我一起去参加沙龙,多看看总是有好处的。”
“明儿就有一场,我们都是学生,爱好写东西的,一星期拿出来一篇,大家一起交流,好得很呢,你也跟着我一起去吧。”
宝珠是个热情的没心眼的好姑娘,现在已经很热切的把这个乡下胖丫头、土包子带入自己的生活圈了。
那祯禧也觉得宝珠人好,不过她做不了主,不知道爷爷有什么打算的。
那家老爷子是时时刻刻注意这边的,眼睛虽然没看过来,但是耳朵是一直听着的,听那祯禧不说话,就知道是问自己的意思,对着她看过来,“去吧,跟着你宝珠姐姐一起去看看,要听话懂事。”
那祯禧脸上显而易见的高兴了,极为轻快的应答,“知道了,爷爷。”
等着二爷好容易从外地回来了,一大早先回了家,等着洗漱好了,刚下火车未免狼狈许多。
结果门怎么都敲不开,他声音大了点,“禧姐儿,禧姐儿,表哥回来了,你不起来陪着我一起吃早饭?”
心想小丫头昨日刚来,怕是累极了,等着吃了早餐,带着小丫头出去玩去,这个年纪的孩子,哪里就有不爱玩的。
至于宝珠那丫头说的带着出去玩的话,二爷全都当做是空气,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还带着出去玩,他压根就不放在心上,也懒得去跟宝珠说。
祥嫂知道二爷还没吃早饭,端着盘子给送过来,只看着二爷站在禧姐儿门前不动,硬是憋着笑,“二爷,人出门去了。”
“什么?”
冯二爷皱着眉头,等知道是宝珠带着出去参加什么沙龙,就更不高兴了,一群高中生的沙龙,写的一些穷酸诗跟悲秋伤月的散文,简直是满纸荒唐,不知所谓,就这样还带着禧姐儿去,书生误国啊。
宝珠这个姑娘做的事儿,在二爷眼里,代表了上海的现如今的学生群体,每天热热闹闹的,也极为爱国,爱讨论时政,只是动不动就上街游行示威,再不然就是罢课,态度是有了,可是没结果。
他是不赞同的,二爷是个极为现实的人,不然死的就不是宝珠父亲了,就是冯家一大家子了。一群孩子家家的,恨不得拿着钢笔冲到前线去打仗去。
打的是什么仗?
人墙扫射仗!
二爷见得多了,未免对着这一群极为热心而且热情的学生,带着可惜跟恨铁不成钢的态度在那里,都是好孩子,就是还差点。
又想着,自己去也就算了,他平日里也不拦着,只是别带着禧姐儿去,好好的禧姐儿,不能跟你一样,回来满嘴里都是讲的民主跟科学。
你要问民主,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想当然。
你再去问她科学,顶多说出来一个达尔文的进化论,别的也都是想当然。
要是禧姐儿这样学东西,照着葫芦画瓢,他就拎过来,先是一顿骂。
多少好好的务实的东西不学,就知道满嘴里面跑车,等着吃了早饭,自己去见那家老爷子,才知道人也出去了,跟着冯老爷出去吃早茶的。
家里只有老太太,看着自己的老儿子,“可怜见得,回来的晚,未婚妻都跟着人跑了,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