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觉得二姨娘三姨娘被冷落,是理所应当,当人家小妾的应该是知情知趣儿,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她吃用的是最好的,从不关心家里妹妹们有没有,那时候觉得很对,就应该这样。
可是现如今看着,瞧着小少爷也长大了,背着老爷子上火车,又看着三姨娘跟着四太太后面,忙前忙后的,只觉得愧疚。
眼睛里面热热的,人啊,相处好了,都凭着一颗心来过日子,哪里就去分什么高低贵贱呢。
所以,她瞧着小少爷,瞧着五姐儿,只觉得不容易,亏欠良多。
那老爷子端坐在窗户前看,看着那祯禧,再见面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一天了。
他这个年纪的人了,也就是最后一次来上海了,折腾不起来了,多看一眼少一眼。
小四跑的鞋子都掉了,她恨自己为什么都是高跟鞋,连一双布鞋都没有。
跑进火车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她看到了日本人,手里面拿着东西,她心里面记着小蝴蝶说的话儿。
她就使劲的跑,想着能上火车,去把人喊下来,再不要坐火车走了。
可是她追不上,来不及了,日本人的□□,马上就爆炸了。
日本人已经很有秩序的往火车站外面走了,执勤的警察也接到了命令,往外走。
他们得出去,出事了省的伤到自己不是吗?
小四只觉得火车站为什么那么大,人为什么那么多,可是她不敢去大声喊,不然一个花生米下来,吃不了兜着走。
她擦着那祯禧走进去车厢,跟个疯子一样,她似乎都能听到时间倒计时了。
她瞧着小少爷看到她了,她长发散着,跟个疯子一样的,小少爷下意识的站起来,挡在家里人前面,五姐儿吓得缩起来,三姨娘回护着她。
小四想说什么,可是来不及了,她自己抱着那个炸弹盒子,拿着就往外跑,跑的时候她很怕,因为这是死路一条。
她对生命的恐惧,极度的恐惧,她不知道也许在下一秒,或者是下一分钟,也许就爆炸了,她只能尽可能的远离人群。
后面有人追着她跑,她希望不要跟来。
终于跑过了火车的车身,然后一下子扑到了空旷的火车轨道里面去,砰的一声。
她仰着头看着的时候,能听到远远的,有人喊她四姐。
听得清清楚楚的,明明白白,她想真好,这傻孩子,从小就傻,但是记人记得清楚得很,过去多少年了,她成了这个鬼样子,竟然还记得她啊。
火车站出现爆炸事件,人都乱了,一个劲儿的往外跑,出口堵起来死死的,刚才出去的日本人跟警察,这时候好像是门神一样,堵起来不让人走的那么痛快。
乱成了一锅粥,没有人敢去看一眼火车轨道里面的小四,她连个骨头都不剩。
爆炸的地方,离着火车亚远远儿的,她到死都没有跟那家的人打招呼。
就跟老爷子当年说的一样,出了这个门以后,再不要提起来那这个字儿。
她做到了,一个字儿也没提。
小少爷疯了一样的,逆着人群往里面钻,他要去看看,三姨娘拉着不许去,“好孩子,你听话,你听话,要死人的。”
“那是我四姐,是四姐啊。”
三姨娘就觉得这孩子魔怔了,“怎么能是你四姐呢,你四姐早就去美国了,去过好日子去了,不是那个女人,那不是你四姐。”
小少爷打小就老实听话,甚至是显得愚笨,可是他这次,说什么都不听,三姨娘拉都拉不住了,甩开了人就往火车道里面跑。
冯二爷护着家里人,找了车站管理处的办公室,把门打开让大家进来,自己把这门,生怕还有人投炸弹。
真的是丧心病狂,火车站都有□□。
“来,你来把着门,我出去看看。”
屋子里面就没个男人,他喊着那祯禧,“谁来了都不要开门,知道了吗?”
那祯禧点点头,“你放心吧,我知道,你外面注意一点。”
去找到的时候,只看着小少爷趴在一堆废墟里面,旁边有人围观了,他手上拿着一个金镯子,已经是变了形的,坐在那里,哭的跟什么一样的。
冯二爷扛起来他就走,等着三姨娘看到那个镯子的时候,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帕子捂着嘴,“我的四姐儿——”
那镯子,是她找人打的,那时候冯二爷往来那家,出手大方的很,不仅有那祯禧的东西,就是其他的孩子,也都有。
小金银裸子,给了不少呢,三姨娘心疼四姐儿五姐儿没嫁妆,想着女孩子出嫁不能寒碜了,一直攒着,后来去打了一对儿的金镯子,给了四姐儿一只,五姐儿一只,样式都是银楼里面普通的。
只是四姐儿觉得不洋气,给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字,刻在手镯内侧去了,三姨娘不认得,但是她记着呢,弯弯曲曲的英文,好看的跟花儿一样的。
“我就知道她是我四姐,从她进车厢我就认出来了,我想着跟她说话,可是她抱起来箱子就跑。”
“我追不上,人那么多,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可是我知道,我四姐干的时候好事儿。”
“可是谁又能想到呢,那是一箱子□□,我四姐就那么抱着去了,她救了一车厢的人,自己连个骨头都没了啊。”
小少爷第一次话这么多,只捏着那个镯子,哭的跟什么一样的,鼻涕流的那么长,一点儿体面也没有,可是这样的哭声,世界上再没有的悲伤了。
他平日里面不说,可是心里面惦记的很,惦记着四姐儿呢,就这么一个亲姐姐,远渡重洋到了国外去,他原以为她能吃香的喝辣的,跟当初说好的一样,都不想她这样啊。
他宁愿她就是卖国贼,崇洋媚外,可是也不盼着她跟今儿一样,炸的粉身碎骨啊。
那老爷子眼睛都快看不清了,他记得当年大师说的话儿,说自己老来得济,靠的是那祯禧,这孩子生下来就不凡,以后定能光宗耀祖,他一直觉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