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不听,不去想。
只有这样,只有用其他的事情把他的所有时间都填满,他才觉得自己不是人间死魂,而是活生生的人。
不能肖想神仙的那种卑贱的凡人。
情到绝处,心若死灰,但是舒兰声这天晚上拧开了小瓶子三次,却仍旧没喝。
他第二天照样麻木的去上班,像这世界上所有的凡人一样,机械的工作。
等到第三天晚上,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舒兰声喝了很多的酒,试图麻木自己,试图让自己勇敢一些。
但是拧开小瓶子的时候,想到即将失去所有的回忆,那些他曾经珍而重之的揣在怀里,连拿出来回味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碎的回忆,都会随着这一小口的红色液体分崩离析化为一片空白,他还是如同削肉剔骨一样的疼。
舒兰声靠坐着床头,西装领带已经扯的乱七八糟,他身边滚着两个红色的瓶子,他拿起其中一个,想要再来一口,但是已经一滴都倒不出来了。
他放下瓶子,看了眼今夜窗外繁星和弯月,凄苦的笑了下,抖着手把小瓶子递到嘴边,即便他手中的不是毒酒,他却觉得自己已经撕心裂肺的死了几个来回。
孟婆汤喝了之后能忘却一切前尘烦恼,能销毁所有爱恨恩怨,能抹去所有难舍难分,但是这样薄情寡义的东西,入口却是甜的,伴着咸苦的眼泪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舒兰声闭上眼,小瓶子从手里落在地毯上。
永别,他的神。
而他却不知道他的神,此时此刻,正在万尺幽冥下。
萝萝生来就是天道宠儿,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缺失过灵气,但是这里是地狱万丈的幽冥下,即便是她已经成为了山神,却在这里感觉不到一丝一毫沟通天地的感觉。
她像是被隔绝在了无声无光无天无地的幽黑之中,只有不远处的那一簇红光,支撑着她遍体鳞伤,也没有倒下。
太疼了,她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苦,遍地都是世间极恶的妖魔鬼怪所化的荆棘,即便她已经是神,被荆棘抽到,也依旧会鲜血淋漓。
她血液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人类闻着会山上瘾,对着这幽冥下不见天日的污秽东西,简直就是能够冲破幽冥重见天日的唯一机会。
他们只要吞噬了这个不知死活胆敢独自下幽冥的神,就能彻底脱离这里,于是荆棘舞动的越发疯狂,萝萝每一步,都走的血肉模糊。
她最怕疼,怕自己流血,平时掉一根头发,都觉得心疼,但是此时此刻,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几乎被尽数绞碎,她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但她看着不远处的红色幽光,再艰难缓慢也没有停止脚步。
但是太疼了,萝萝轻轻的哼出声,她在想,恩人万箭穿心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疼过?
那天扔下恩人,回去之后,她问树爷爷,人为什么会爱上妖精?
树爷爷说,因为人类有七情六欲。
她又问,那到底什么是爱?要怎么回应?
树爷爷却只是叹气,说有个朋友拖它给她看点东西,关于那个凡人的爱,问她要不要看。
萝萝看了,那是能够储存和复制的法宝,萝萝只将手附上去,就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看到了心动,看到了月下的幻影,看到自己,看到如绸流逝岁月中的陪伴,看到担惊受怕却不肯交出她的恩人,明明怀揣着能换取一世荣华的她,漫山遍野像个地鼠一样的躲藏。
她感受到了他的惶恐,他的迫切,他的爱,他每一世从未停止的思念和寻寻觅觅,还有她离开后状似平静的绝望。
所以她来了幽冥最深处,要取地狱芯火,只有这个,是她这些天,能够想出来唯一回应恩人的办法。
萝萝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地狱芯火是这幽冥千万恶鬼唯一的善,也是这幽冥之中唯一的光。
她筋疲力竭,不知道倒下过多少次,不知道被荆棘缠住多少次,只知道最后将芯火拿在手里的时候,心头骤然的轻松。
这轻松终于驱散了那份沉重到让她比血肉模糊还疼痛的愧疚。
萝萝从幽冥爬出来用了比进去更久的时间,她不知道这里是天神都遗弃的地方,这里是三千世界的污秽泥沼,从古至今没有几个人能从这里爬出来。
她只知道幽冥芯火,能脱凡胎,成鬼神。
只凭着一点信念,护着怀中的芯火在数企图把她重新拖拽回去的恶鬼手中,生生爬出了那片虚无。
芯火消失,地府常年流动燃烧的炽热熔岩熄灭,萝萝站在天和地的交汇处,第一缕晨光映在她身上,她人形完全撕裂开来,皮肉挂在身上摇摇欲坠。
她像个丑陋的怪物,用断裂的根须缓慢移动,一步步,朝着她的恩人而去。
夜里,舒兰声坐在沙发上,浴袍松松散散,斜倚着沙发看电视。
窗户被敲响,啪嗒,啪嗒,啪嗒。
舒兰声回头看了一眼,除了夜风吹动窗帘,什么都没看到,他也没在意,转头继续看电视。
但是浓烈的甜香很快围拢上来,他捏着遥控器的手瞬间僵到发白,眼眶霎时红的宛如溢满了血。
那晚,他把孟婆汤倒进嘴里,却在临咽下的时候,跑到浴室,趴在马桶上吐的昏天黑地,生怕吐不干净,他喝了好多的水,然后催吐,彻底把自己吐瘫了,才洗漱了躺在床上。
他这些天粉饰太平,看上去若无其事,实际上和行尸走肉无疑,贱也好,没出息也好,痴心妄想怎么都好,他真的不能忘,不想忘。
至于变成死魂被捕杀,杀就杀吧,他这一生,没有什么是真的,连所谓的生身母亲,都是陆英为了给他找富贵人家用菩提枝变化出来的。
唯一的关怀和慰籍,就是舒兰肃,舒兰声已经把萝萝给他的根须,还有玉佩和佛珠都放在了他大哥的房里,算是对他亲情的回馈。
只等着引魂使来抓了。
但是等了几天,也没等到引魂使,反倒等来了……
舒兰声僵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再犯贱,他留着记忆,不过是……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事而已。
但是身后的甜香越来越重,甚至浓烈的开始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