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抬头看他半晌,乌黑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属于小辈的拘谨:“可以挑一楼的吗?”
最后,他帮她把一只摆在一楼的老款银镯子也包起来。
杨老头客客气气送走苏倾,放下心神抽烟。
谁知苏倾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把包裹小心地放在桌子边上。
他搁下烟杆,心又提了起来。
小姑娘眼睛打量着他面前的玻璃柜,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勇气:“多谢先生款待,我帮您擦擦柜子吧。”
苏倾拎着镯子走在路上,风里夹着细细的雨丝,斜湿人面。
本来做好了花掉一半积蓄买镯子的打算,没想到这笔钱省下,还是沾了叶芩的光。
想到这儿,她微微笑起来。
“妈,我回来了。”
一推门,苏倾发觉了不对。家里冷锅冷灶,静悄悄的,苏太太正坐在床边抹泪,听到响动,冷眼看过来,哑着嗓子:“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
翠兰和她嫂子往家告状,她心里又急又气,撂下活计就跑,后面的人都惊讶她一双小脚,竟能走得这么快。
她一定要亲眼看看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女儿,勾搭男人是什么样。
结果紧赶慢赶到了湖边,连嬉水的鸟都没看到一只。翠兰拉住上游最后一个洗好衣服要走的妇人,问她:“你看见苏倾了吗?就在湖边。”
那妇人抱着盆往前走:“没注意。”
翠兰拦着她不放:“刚才跟你们聊天聊得高兴的那个毛孩子,是不是叶家的?”
“好像是。”
“他是不是和叶家的少爷一起来的,就坐在湖边,和苏倾在一块拉拉扯扯。”
那妇人不耐烦了,停下来剜她一眼:“叶家的少爷又怎么,你一个寡妇,操这么多心。”
翠兰跳起来,让她嫂子拉住了,小心翼翼地劝,“人家当时好像看见我们了,说不定一看见我们就走了。”
翠兰恨道:“那是他们心虚。”
背后鸡飞狗跳的时候,苏太太正一言不发,背对着他们看着湖。
她很久没有走出那个小院子了,开始时是犯懒,让苏倾跑腿,再后来就是真的走不动了。
她成日里看到的是院子围出的四角儿天空,苏倾看到的却是奔腾不息的瀑布,灌木丛生的峡谷,广阔镜面似的湖。她在这其中穿梭,让山灵水秀的天地养育,像这f镇的野鸭和白鹭一样自在地长大。
苏太太发觉她自己只是那小屋里的将军,出了这间屋,真正被困住的那个是谁,还说不准。
于是她忍不住哭起来,感到一阵对于无法把控的年轻生命的妒忌,她想起自己在平京的青年岁月,跟丈夫一挽手爬过香山,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她昂首挺胸,一点儿也不怕的。
“你下午去哪儿了?”
苏倾刚开口:“我……”
“去湖边了,与野男人幽会去了!”苏太太用手指戳着她的脑门,“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伤风败俗的事传千里,你倒是有这样的脸皮!”
“妈。”她惊异于苏倾竟然倒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责怪地看着她,“那是叶家的五少爷。”
“你承认了?”苏太太冷笑一声,指着她的鼻子,“你跟他干什么,你心里没点数?”
苏倾用一双柔软手掌把她手指包住,拿下去:“别人同你怎么说?”
“……”苏太太死死瞪着她,说不出口,目光如刀地划过她的脸和脖子,还青涩却挺起的胸脯,好像在看哪只扣子让人解开过。
苏倾也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五少爷托我替他买东西,他两条腿都断了,只能坐着,我也只能弯腰同他说话,可能有人离得远,没看清。”
苏太太心里松一口气,头顶都虚脱地发冷。她想一个残废,应该也不至于乱**。
她还是责问:“什么东西需得你来买?”
苏倾把装着价值不菲的手镯的盒子给她看:“在杨记首饰铺挑的。”
苏太太还有很多要问的,但她抢先看到盒子底下还有一个盒子,她把那只盒子抓过来:“这又是什么?”
苏倾看了她一眼,停了一停,避而不答:“妈,这一趟我是跟阿煜一起去的。”
苏太太不放过她一丝一毫放表情变化,她觉得抓住了苏倾心虚害怕的证据:“苏煜不上学吗?你还敢编排你弟弟!”
苏煜刚好推门进来。他逛了一天,饥肠辘辘,可桌上空荡荡的没有饭,连一杯水也没有,他将书包砸在椅子上,闯进屋里找人:“妈!”
谁知道苏太太通红的眼立刻扫过来,回得比他还大声:“阿煜,你也去首饰铺了?”
苏煜让这一吼吓得两腿发软,险些跪倒,以为母亲知道了他和三小姐逃学逛首饰铺的事,立即朝苏倾瞪过去。
就知道她是个告密的小人。
苏倾看他的眼神不见慌乱,刷子样的一排睫毛平静地沉下去,不作声。
他再一瞧母亲,就发现了不对。苏太太瞪着苏倾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无名火好像不是朝着他。
他看看苏倾,当机立断:“……是去了,不过是姐硬叫我,我才去的。”
苏太太的怒火即刻转移了:“你弟弟上学,你叫他干什么?”说着,手底下几下把盒子撕开,绿绒布上躺着一只新的银镯子,镌刻的花纹亮闪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