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追了几步,坚持把竹篓挂在俞西风背上的剑柄上。
俞西风彻底恼了,想把她甩开,可触到苏倾那一双漆黑的眼,被震住了刹那,脚像黏在地上似的。那双安静的眼睛里好像含了无限将说未说的恳切,同从前一样柔柔地喊:“西风。”
苏倾站在廊上,远远地看着二人走远。竹篓提在俞西风手里,一荡一荡的。
大块的坚冰徐徐升烟,大殿里近乎阴冷了,燕成堇披着衣裳惫懒地靠在塌上。
“几次了?”
“第三次了,还是在泰泽湖边的廊桥上。”
王上盯着她看:“是他找苏尚仪,还是苏尚仪找的他?”
春纤跪着,跪得膝盖发寒,她其实有点怕这空荡荡的死寂的大殿。
她怀念起有阳光的尚仪局,苏倾身上有舒展的香味儿,笔尖蘸着朱砂,落下一行娟秀的小字:“陆尚仪是个好人。”
苏尚仪,您也是好人。这世上,如有余地,谁也不愿当坏人。
“偶然碰到的,都是大司空先搭话。只说话,没有逾矩。”
燕成堇慢慢地捏着眉头:“下去领赏。”
待春纤退下,他抬抬手,站在门侧的嬷嬷无声地围上来。他说:“定个日子罢。”
几个嬷嬷对看一眼,迟疑道:“帝后大婚,至少需得准备一年。”
“就在大司空成婚之后一月内。”
“王上,时间紧促,恐礼数不周……”
燕成堇充耳不闻,下了塌,伸出手掌,在床侧的墙壁上抚摸着:“这里,抑或这里,给孤锻一道锁链。”
日头很大,晒得地面发烫。树上的果子落地即化,变成一地黑紫色的黏液,一踩一脚的黏。
尚仪局门口立了一道纤长的影子,走近了才发现是抱着臂、目光锐利的陆宜人。
“春纤,该当值的日子,你去哪儿了?”
俞西风是准备扔鸟儿的时候发现竹篓底部的字条的。
刚拿出来,他“咦”了一声,另外三个人马上凑上来,几个脑袋紧紧抵在一起,费力低辨识字条上面的小字:
“王上已非十二岁孩童,当以一国主人视之。有妻有子,即有软肋,可做他人把柄。大司空为人恣睢,但绝非泯灭人性,否则不会救尔等于街市,多年来悉心教导。还请各位为大人考量。”
四个人几乎是同时呼一口气,吐出了一口夏日的燥热。
南风没好气地扇着风:“不是已经与我们恩断义绝了么?还伸这么长的手。”
“大人二十八了还未成婚,她真狠得下心。”
“我倒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的。”
几人默了一下,纷纷点头,恰逢明宴从屋里出来,他们便一窝蜂地凑上去:“大人真的要答应赐婚吗?”
北风说:“那荆姓女可丑啦,我可不要您娶她。”
四个人七嘴八舌地阻挠,明宴不胜烦扰,沉着脸径自走出门:“都滚。”
西风发现,对这门婚事,明宴从头至尾未发一语,刚这么想着,便听见明宴冷清的声音:“俞西风,你过来。”
第二日朝堂之上,大司空明宴奉旨答应娶荆女为妻。荆姓小官,本来是曲意逢迎,聊表忠心,没想到大司空真的答应,当即骇得跪伏于地。
明宴要请十日休沐,准备大婚,王上爽快地准了。
大司空府外车水马龙的街市,这日空空荡荡。封街一日,只为一人。
大司空要亲自挑些婚礼用品,无人敢近其锋芒,唯恐被烧成灰烬。
明宴向来懒得做出平易近人的假象,就这样倨傲坦然地享受着自己的特权。
夕阳平播,从窗户进来,落在他浅色的、猫一样的瞳孔里,给霜雪带上些浓艳的颜色。他斜坐着,撑着头,私袍华贵迤逦于地上,漫不经心地听掌柜的说话。
“大司空要带一条元帕么?”
掌柜的见他没有传说中那般难伺候,出手阔绰,胆子更大了些,嘻嘻笑着,“我们铺子里的帕子用料是最好的,色白如雪,红梅落雪地,多年不褪。”
明宴听了这话,依旧是懒懒散散的,脸上没甚春色,目光淡淡地落在他手上的木匣子上。
掌柜的一个一个地推开,指着上面不同的暗花纹样一一介绍:“这个是‘吉祥如意’,这个是‘百年好合’,这个是‘白头偕老’,这个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掌柜闻声抬起头,明宴不知何时已经看着窗外。明艳的落霞在他苍白的侧脸绽放,他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嘲讽的,又像叹息,“包起来罢。”
明宴四日后迎亲,全城轰动。人们想看大司空娶妻是什么模样,大司空是不是满脸横肉,敢嫁他的女人是不是三头六臂,可未得允许,又不敢聚集。
街市上十里红妆,从荆府铺到了大司空府。
尚仪局依旧事务繁忙,不知是不是天太热,苏倾的脸色有些苍白。
陆宜人把账册一扔,敲敲桌面:“你把墨盒的数量记错了。”
苏倾看了一眼,忙持笔改了:“对不起,多亏你发现了。”
陆宜人皱眉:“想什么呢?老是心神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