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众人协力将他杀灭,要么集体拜服于他的脚下。可惜文武百官这多年来没有一日能做到齐心的。争名逐利的毕竟墙头草多,只要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被侵扰,谁也不想多事,是以这些年来,就这么让大司空坐大了。
座上的王上,偶人似的转动眼珠,视苍蝇般嗡嗡嘤嘤的文武百官于无物,目光与明宴相对时,他嘴角牵拉出一道讥诮的弧度:“孤登基六载,夙兴夜寐,然终究力不从心,未能有所建树,愧于祖先,今自愿逊位于大司空明宴,愿爱卿不负所托。”
空气仿佛凝滞住一般,朝臣鸦雀无声,只瞪大了眼睛,好几个人掉了笏板。
秋日晴空万里,天上轻快地掠过一行大雁。
明宴撩摆跪下,亦看着燕成堇,眼里的轻蔑,同他针锋相对:“盛世清平,龙体永安。”
大司空一言既出,身后的朝臣哗啦啦跪了一地,山呼海啸:“王上万岁万万岁。”
燕成堇坐在上座,听着下头波涛雷霆一般的恭维,内心一片木然。他紧紧攥着龙椅扶手,绷紧了嘴唇,半晌,露出一个苍白讽刺的笑。
他抬起头,树梢上又一片黄叶,蝴蝶抖翅似的飘落了,平落在湖里,小船似的慢慢漂远了。
即日起,明宴以大司空之职辅以摄政,军权归一,形同新王。
大司空府无客登门,俞东风坐在门口打盹。北风又给院中栽了几簇月季花,夏天到来花团锦簇,他哼着歌儿给花浇水,花丛里飞过一只蝴蝶,他将水壶翘了一下,故意洒了蝴蝶翅膀,白粉蝶挣扎着飞得更高了,他便搁下了壶,将外衣脱下来,扑着蝴蝶跑。
跑到了门口,嗳呦一声跳了起来:“大人回来啦。”
前院水缸里一朵白色睡莲,亭亭盛开。苏倾的头发未挽,长长地披在腰际,数层轻纱衣裙挽到肘上,拿着小银勺,喂膝上趴着的白狐吃花生。
一只手撩了撩她的头发,在耳垂上恶意地拨弄一下,冷清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来:“没规矩。”
苏倾耳垂即刻红了,仍坐在椅上没回头,抱歉地笑笑:“我不能动,噎着了它。”
明宴蹲下身来,夺过了勺,本来慵懒趴在苏倾腿上、媚态横生的小畜生,马上一抖毛滚成一团。
他将那一团拎过来,掐住尖尖的两腮,小狐狸作势要咬,让他捏着落不下齿,只有爪子在空中乱刨,它凶恶地一张嘴露出獠牙,明宴将那几颗花生一把塞了进去,拎着后颈毛丢下了苏倾膝头。
白狐噙着泪跑进了草丛,苏倾伸手去捞,它一歪身子灵敏地躲过去了。
“大人。”苏倾责怪地轻轻唤了一声,这毛团儿让她哄了四五日才肯同她这么亲近。
明宴扣着她下颌,靠近了,鼻尖在她脸上游移着:“惯得你上天了,见我回来理都不理。”
苏倾让他弄得有些痒,便笑了一声,侧过了脸:“大人这是做什么?”
“闻闻有没有留下那畜生的味。”
苏倾笑得愈发明艳了,仿佛所有的光都照在她眼睛里:“脸上怎么会有?”
明宴慢慢垂下眼,似乎从上而下地打量她:“舔过,蹭过,就有。”
苏倾低下眼,两丛睫毛簌簌抖着:“小狐狸不蹭我的脸。”
半晌,看着他掐着自己下巴的手指,轻轻补了一句,“倒是大人的手摸了它的。”
“……”明宴撒了手,横她一眼,又蹦着嘴角低头看自己的手,阳光下掌纹清晰。
苏倾站起来,把板凳归位,裙子捋好,欣喜地挽住他的手臂:“回去换衣裳吧?”
明宴回来之前已忙了十日,南国上下,唯独大司空没有固定休沐的日子,与权力相伴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繁琐事务。
今日清晨,内宫传来消息,王上的头个子嗣诞生了,举国欢庆,早朝暂停一日,他因而有了假期。
明宴淡道:“男孩,长得像徐王后。”
已有新的一批女眷入宫,最早服饰王上的采女徐氏,如今已升为王后,只不过是没什么实权的王后。
并肩而坐的王上与王后伉俪,已成为南国的象征。
苏倾叹道:“燕氏的相貌,一点儿都没传下来。”
明宴整整袖口,闻言停了一停:“这倒很好,燕成堇生得太过女气,不像个王上。”
苏倾微笑不语,脚尖轻轻踢过一粒小石子。如果王上有心,此子应该成为他心中寄托,燕氏从这一脉开始起死回生也未可知。
明宴捏一把她的颊:“想什么呢?”
苏倾捂着脸别过头去:“我在想,如果大人真像传言所说,就该扼杀此子于襁褓。”
“传言怎么说?”
“大司空窃国。”
明宴笑一声,似乎全然不当回事:“我喜欢什么,你不知道?”
他从不愿委屈度日,做权臣的日子过得滋润,但喜欢的总归不是生杀予夺。
二人并肩走过内院,荆月从他们面前路过,福了福:“大人,夫人。”
她梳着妇人髻,脸还像个女孩子,苏倾冲她点一下头。
荆氏女的命运,说来也很传奇:早年嫁于大司空,不足半月便被休弃,又一月,配于都护卫俞西风。
荆月踩着阳光,哒哒地跑过了后园,拽着西风的袖子,将他从墙头上拽下来。
西风将剑猛地插在地上:“姑奶奶,您又怎么了?”
荆月跺着小鞋儿,柳眉倒竖:“大人有空便回府陪夫人,你为什么有空只来练剑?”
“那么苏倾有空就给大人做差点,你怎么就只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