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准备让我喊你嫂子或者弟妹?荒谬。”元还觉得她的推断委实可笑,刚才何素与她的一番对话他已全部听到,听到自己和她结为双修,那是不啻于看到自己尸身的震惊。
他与季遥歌是有一过段露水姻缘,可能心里也存有一丝好感和欣赏,但远远没到爱的地步,更遑论与她结为道侣。仙途之上,他从没想过要和谁携手与共,这条路太漫长,谁都不能陪谁到最后,与其终将回归孤独,不如从开始就享受孤独,他从未觉得孑然一身是种痛苦,而他也相信,季遥歌和他是一类人。
所以,灵海之外,他们才分别得那般洒脱。
“我没有兄弟,也不可能和你结为道侣……”他正说着,忽然发现季遥歌坐到棺椁上,“你要干什么?”
季遥歌已将双手探向棺中尸身的衣襟:“既然你没有兄弟,我确认下他到底是不是你,还是跟你长得一样的人。我记得你后腰好像有块花形胎记。”
“……”元还发现在她面前没有实体只有神识,是件极度吃亏的事,“你住手。”
季遥歌挑眼看着空气,只听他夹着愠怒的声音里有少见的情绪起伏:“把他的手打开。”季遥歌照做,将冰凉沁骨的手拉起摊开,这手毫无血色,静静伏在她的掌心,她不自觉张开自己的手与之相贴——和在方都城门外时帮过她的手一模一样。元还看完这手的手背,又让她将这手的掌心露出,仔细看过后,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的……尸身。”
他常年浸淫/奇术,这双手的结构肌理早就与普通人不同,他一眼就能辨出,可是自己看自己的尸体,这又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他明明就在五狱塔好端端的——莫非这真的只是个荒谬的梦?
季遥歌闻言把那双手放回去,又替棺中之人理好衣裳,再将棺盖缓缓和拢,那张平静的面容随着最后一丝缝隙被掩上时,她胸口忽然钻心一痛。很奇怪,她明明不识情爱,并没对这尸身有什么特殊感觉,却在那瞬间似乎感受到当年盖棺之人亲手和拢棺椁时的悲戚。
一场没有尽头的分别,修仙之人若是死别,就永远不会出现轮回再聚的可能,因为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仍在继续往下走。
塔室中陷入沉默,二人皆疑问重重,一时间无人开口。元还不说话,季遥歌也不清楚他还在不在,只缓缓踱到琉璃窗前。天不知几时泛白,夜幕退去,透明的琉璃让窗外的景致一览无余,这是方都内最高的地方,季遥歌站在这里,能看到遥远的方都城墙,以及……
她忽扑到琉璃窗上,大眼眨了眨,唤道:“元还,你快看。”
元还顺着她手所指的位置遥遥看去,那是他们六人在城墙之下无论如今都越不过去的高度,可站在这里却能清晰地看到,城墙之外,是一片幽深的扭曲黑洞,什么都没有,天光在城墙交界处似乎突然被截断,内外黑白分明。季遥歌连换了四扇窗,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全部看过,所得到的景象都是一样的。
这个城池像漂流在无尽黑洞里的一颗微渺星尘。
“这是虚空,季遥歌,你们怎么找到这地方的?”元还站在她身后问道。
季遥歌一转身,从他身体穿过尤不自知,只将从花眠带着他们寻到此处后发生的种种情况都一一说予他知,包括方都城主与她生得一般无二之事。
“所谓虚空,是三界六道夹缝内的空间,超脱轮回,不受天地桎梏,但同样的也无人能够驾驭虚空。方都漂流于虚空之中,难怪能不受轮回影响,但是方都怎会进入虚空?”元还脑中忽然一片乱,而在这千头万絮里似乎有一根线藏在其中,只要他能找出……他再度回头望向窗外,这回看的却是地面。
天光已大亮,方都整个城池尽收眼中,这是个圆城,除了屋舍亦有田地,一眼望平,却没有山峦湖海。城中只有一条内河,窄细蜿蜒全城,元还伸指顺着这条河流的走向画了个字——那是个符箓文字。
凡间无论山川河海,皆有经络,凡人谓之“脉”,这条河流便是方都之脉。
季遥歌只听到他对“虚空”的疑问,却久没听到他的下文,不禁问道:“元还,你还在吗?可曾听说过《溯世书》?”
斟酌再三,她还是打算将墙根下发现的字一并说给他听。
这一回,博学如元还,也摇了头:“没有。”他回过神,道,“此书有何特别?”
季遥歌便将裴不回的留字说出,亦将高八斗所言告诉他。
元还蹙眉,《溯世书》他没听过,但是《万华奇典禁录》他却有所耳闻:“《禁录》是三星挂月阁的天级禁书,除了阁中长老级别,无人可以查阅。”而三星挂月阁的长老,那都是合心圆满至返虚的通天大能,逼近飞升的老怪物,别说季遥歌,就是元还自己都还接触不到。
小小的疑惑眨眼便过,眼下并非追究此事之时,元还又自言自语忖道:“天地人三卷得其二,方都为脉,应该是地卷……灵海穹光为星,若有联系,应为天卷。”这样就说得通为何他手上的穹光岁河图会在季遥歌六人闯入方都时有所反应,也说得通裴不回在方都所留之言——三卷得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