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梗于喉间,融于眸中,最终还是未成出口。
他的手缓缓落下,无力垂至床畔,双眸闭阖,气息长绝,莹白的光自他额前浮出,照得他含笑的脸。
季遥歌看着那根属于白斐的灵骨,他最后的执念会是何物?只要她吸纳,就能知道,可她竟迟疑了。
元还所言,忽又浮上心头——
“如果将来,他的执念因你而起,会是你不能承受之重,你又当如何?”
“执念之所以为执念,是因为人到死都放不开手,而执念会消逝,是因为人死俱灭,不该被任何一种形式留在人间。”
她动也不动地坐着,任由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白斐灵骨光芒渐渐黯淡,她伸指一点,那段灵骨便溃散如星沙,转眼消逝。
这是她第一次,不再自负于己心坚定,所放弃的灵骨。
她能噬尽天下人之灵骨,却终有寥寥数人的执念,会深植于心,因为那些人的存在,本就是执念。
当放则放,无谓执着。
魂海却忽然掀起阵波澜,空缺的魂位中,幼芽陡然一颤,竟然随之抽叶。
她有些愕然,当初幽精长出,是因白砚灵骨所触,可如今,她分明放弃了白斐的灵骨,缘何……然眼下却非深究此因之刻,魂海生波,幽精抽叶,她的元神经历新的考验。
人间百载,她面临突破。
起身替他整好衣襟,掖妥锦被,归拢鬓角,她再望他一眼,纵身飞离东莱,直上九霄,掠向万华。
雍和殿内凝固的人恢复自如,不过片刻,忽然哭声震天,由内而外,衰声遍京。
床上已然气绝之人,却在这满耳悲音中睁眼。恍恍惚惚,这六十三载凡尘所历,于濒死之际回溯,竟似南柯一梦。季遥歌已经不在,白斐凝望帐顶,感受体内汹涌不歇的力量——
肌肤、筋骨、血脉、头发,如朽木回春。
她所赠予的炽婴功法《玄笈六签》,这二十九载之间他但有空暇便翻阅览读,其间文字晦涩奥妙,二十九载只参悟皮毛,随之修行,原不过杯水车薪,聊以自、慰,任谁也未料到,道心之悟,境界之破,竟在生死之间。
气绝之刻筑基,而后复生,他怕是整个修仙界独一人。而季遥歌临去之时点碎他的灵骨,这一世最后执念,亦随之消散,不复归来。
所有情爱,尽数化零。
“父……父皇……”正欲前来为他净体的白定远震愕地看着幔帐下坐起的年轻人。
乌发白肤,剑眉星目,再无垂老之相。
“熙和帝已崩,照旧报丧,新君继位,我……要走了。”白斐淡语。
丧钟响彻帝京,百川千庙钟磬连绵不绝。熙和三十二年,熙和帝崩。人间至悲,万民同恸,仁君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