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隐吞了口水干咽而下,气势被她打乱,只狠狠瞪她,半晌方道:“你们人修就是麻烦,为情所驱,救来救去烦不烦?”
“不烦。”季遥歌干脆道。
楚隐看着她:“当初那小姑娘也和你一样,为救他献祭于梵天轮回,才引得我与他合躯同修,她却被吞噬得连骨头也不剩。你是想与她一样?”
“我不知道。我行事,不论救人还是杀人,但凭我心,救我想救之人,杀我要杀之人,没想那么多。”季遥歌淡道。从楚隐的只言片语间,她已听出,不管是幽篁还是郁离,曾以性命为代价,救过那人一回,这与三星挂月阁记载的并不相符。
真假无从分辨,但她正慢慢接近。
楚隐不置可否,巨蝶很快冲过青雾,眨眼间又穿过紫雾,停在半空。季遥歌向下俯望,四周低矮青峦蜿蜒连绵,山谷无边,数之不尽的虫蚁倾巢而出,千足、蜘蛛、蝎子等虫类及蛇兽铺满整个山谷,匍匐在地迎接楚隐归来。山中草木早已荒芜,只剩砂砾枯木,溪湖干涸,地上全是森森白骨,被虫蚁覆盖,也分不清是人骨还是兽骨。如此看去,这山谷透出一股瘆人死气。
季遥歌与朝星岩已分别掏出蜃海纱上拓下的舆图细细对比,却无一处能对上。这山谷与蜃海纱中所绘景象除了轮廓一致外,早已面目全非。赤秀弟子所绘之图因是远观,故只得部分轮廓,未见真章,所以也看不出虫谷之变。
“别对了,蜃海纱画的是从前的南岭虫谷,自我随陨星降于此地后,这里的虫类得我蛛血滋养,异变繁衍,数量成倍增加,早将此地资源吞噬耗尽。”楚隐开口道。
韩星岩抬起头,亦道:“看来确是如此。这虫谷上空原该有个法术屏障为挡,阻止进出,眼下已消失不见。”
“我在之时确有道法术屏障,不过那屏障被陨星撞出大洞,早就残损,否则……他如何进来此地?”楚隐说话间看了眼季遥歌。
季遥歌便猜他说的应是元还,正思忖着,又听他道:“这里的虫子繁衍万年,早成虫国,封闭山谷资源匮缺,虫兽亦要生存,只能向外寻找出路。万年下来,那道残损的法术屏障已被这里的虫子蚕食殆尽,所以长蓬的三大秘境才频频出现异变的虫群,而我们也能顺利进来。”
这是楚隐适才从蚁后那里探得的消息。他打个响指,飞在半空中的虫群便尽数落地,地上密密麻麻的虫兽往外退避,让出一块荒芜的砂地,楚隐带着三人跳落地面。除了砂石,地上只有被啃得凹凸不平的白骨,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气息,半点没有世祖秘境的仙气,反像个人间炼狱。
楚隐挥挥衣袖,四周虫潮退去,只闻得窸窣响动,一阵尘烟扬起,虫蚁蛇兽散尽,这片荒芜的山谷愈发显得贫瘠荒凉,到处是被蛀空的树干与散落的白骨,还有许多虫蚁尸体,已被阳光晒干。
“欢迎到我虫族国度。”楚隐指尖顶起一只青蝎,转身望向季遥歌几人,“不知几位想寻何物,念在你们送我回来的份上,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们,这里从前确实有很多宝贝。晶石、矿脉,还有些灵草仙药,不过……我在此地养伤那些年,已经把这些宝贝都消耗殆尽。如你们所见,这地方对你们来说已经没有价值可言。”他似笑非笑道。这番话恐怕在他心底已憋了许久,此时说来带着浓浓嘲意。
“无妨。”季遥歌不以为意地摆手,只道,“带我去你和元还斗法之地。”
此话一出,楚隐面色微变,沉默了片刻,他方背过身朝行去,声音冷凉:“好。跟我来。”
一行人往南继续向下探去,路上的景象愈发荒凉。山谷很大,走了约半个时辰,楚隐停在另一边谷地的山路外,遥望远处一点金芒,目光冰气四溢:“到了。”
前方山谷比前面的还要巨大,却是乱石堆砌,山棱倾塌,随处可见大火焚烧后的焦黑,然而白骨与虫尸却是绝了迹,仿佛是个无人敢踏足之地。弥漫在空气里的虫毒气息被一股淡淡威压笼罩,仿佛是古仙所遣气息,透过这些残余气息与四周景象,季遥歌和韩星岩可以轻而易举判断,此地在无数年前曾经历过一场声势滔天的可怕斗法,所留气息经数千年不散,足证斗法者的修为高深莫测,并非他们如今可比。
楚隐抛下一句话后就不理众人,自顾自往远处那点金芒走去,季遥歌让韩星岩与高八斗散开探寻此地,自己则紧随楚隐身后。
“季遥歌,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他问她。
“不是你的巢穴吗?”季遥歌道。随着两人的步伐,路上已现大片残留的破损蛛网,雪白里泛着几点金光,越往里去,蛛丝越密,由地面铺向两侧山棱,山上有被惊雷炸过的痕迹,看得出来这里的蛛网曾铺天盖地为巢,却经历火焚与雷啻,现下已残缺不全。
二人已行至深处,楚隐忽然驻足,微仰下巴:“这里是我巢穴,繁盛之时曾聚全谷虫妖为我纳食,不过如今,这地方是我的……坟冢。”
季遥歌已然看到,刚才折射出金芒的东西,静静屹立凹谷正中央,被几缕残丝缠着,在时光中苍凉。
辉煌、强悍却又脆弱的空壳,一具庞大如九重高楼的,金蛛躯壳,屹立不倒。在这躯壳之下,人类的身体显得无比渺小,季遥歌只能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