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甜甜笑着,“您在我身边,我就暖和了。”
他也跟着笑,“朕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缠人?”
“以前咱们不对付么,我看见您就想踹您两脚,哪里缠得起来。”她抽出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如今半天没见您,我就想着您哩,怕您在外头受冻。慈宁宫预备了午膳,我都借口身上不好回来了,就为早点儿见到您……”
可以说是个好妻子了,皇帝心满意足地享受她涓涓的爱意,听了半天,忽然发现她不说了,纳罕地低头问她:“怎么停下了?”
她眉眼弯弯,“我都说想您了,您怎么不说?光我想您那哪儿成呢,我要上老佛爷那里吃午膳去了。”
她说着就要走,他忙把她拽了回来,“一会儿告假一会儿又去,你还要不要面子?”想想只顾自己受用,确实怠慢她,便勉勉强强,含含糊糊地说,“朕也惦记你。”
他吐字不清晰,她大致听懂了,但觉得不够痛快,央他再说一遍。
他一皱眉,一咂嘴,“好话不说第二遍。”
她不高兴了,“我上老佛爷那儿去了……”结果才迈出去半步又被他拖住了。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你们女人怎么这么啰嗦!朕说了,朕也惦记你,所以回来就直奔坤宁宫,你看不出来吗?”
她挨了他一通吼,心里很怡然。这人就是嘴笨得厉害,好话到了他嘴里也变成坏话。所幸她大肚能容,有雅量包涵他,掐了一把他的脸道:“早说多好,这会子午膳都传到了。”边说边叫豌豆进来,嘱咐说,“我今儿想吃韭菜,你上膳房瞧瞧有没有。还有醋溜鱼片,让他们现做一份来。”
豌豆领命去了,她就安心躺在美人榻上等吃的。躺着躺着犯困了,伴着他清脆的书页翻动的声响,飘飘忽忽要睡过去了。
不多会儿西暖阁开始排膳,她是闻香而动,用不着别人叫她,她自己就醒了。点名要的东西,吃起来很香甜,顾不上三口的规矩,揽在自己面前,一个人全吃完了。
皇帝对她的好胃口叹为观止,“你八百年没吃过?有那么好吃?”
她解下她的八仙祝寿怀挡,笑着说:“要吃就吃个尽够,这种痛快您一辈子没享受过。”
他无话可说,看她酒足饭饱站起来溜达。皇帝忽然想起来,“再过几天薛尚章就要下葬了,朕明儿得去他灵前祭奠。”
嘤鸣愣住了,“明儿?”她惴惴道,“薛家老三一直下落不明,这回不会出事儿吧?”
他说会,脸上神情很淡然,“关帝庙附近朕早就安排了人手,赫寿虽一次都没露过面,可是朕知道,他就在不远处盯着,只等朕驾临。”
她不说话了,失魂落魄看着他。他知道她担心,便道:“朕有御前侍卫近身保护,他接近不了朕。”
“万一他放冷箭怎么办?”她喃喃说着,脸色有些发白,“不成,您这么去太危险,他这回是奔着鱼死网破的,您不能拿自己当饵。”
女人说起这个来,能活活把自己吓死。皇帝见她慌,皱着眉头道:“别杞人忧天了成吗,朕是堂堂天子,还怕这类宵小?这回是必要去的,多少人都瞧着呢,朕不能得个薄情寡义的名声。薛家那些余孽,是插在朕心头的一把刀,不把他们连根拔除,朕日夜难安。”
嘤鸣虽知道皇帝的宏图霸业,但于她来说只关心自己爷们儿的安危,他要这么直愣愣地去,她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可劝他不听,她大婚后头一回正正经经在他面前哭鼻子,也不多言,抱着她的小手炉往东暖阁去了。皇帝没法子,追到她床前说:“朕会多加留意的。”
她坐在床头擤鼻涕,“您是什么人呢,您是大英的皇帝,身上有重担您知道么?”
皇帝说知道,“正因朕是皇帝,朕更要收拢皇权,铲除异党。”
“可……”她气红了脸,“您当英雄的时候别忘了,您有家有口,还有我呢。”
这下子戳中了他的软肋,心里升起一片拖泥带水的柔情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哭,喃喃说:“别哭了,仔细眼睛瞎了。”
她胡搅蛮缠:“不要你管。”
皇帝头痛欲裂,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女人。他闹又闹不过她,骂也骂不赢她,只好缴械投降,“朕知道自己有家有口还有你,朕会想法子的,你放心。”到底没辙,挨上床抱她,打算好好弥补弥补她。
结果才靠近,就闻见一股韭菜的味道,险些把他冲晕了。皇帝掩起鼻子来,“好臭!”
嘤鸣愣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所以考验夫妻感情深不深的时候到了,“您嫌弃我了?”
皇帝讪讪说:“不是朕嫌弃你,是你真的很臭。”
她不管那许多,压住他,在他脸上每个角落都亲了一遍。皇帝接受她臭吻的洗礼,苦不堪言,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最后还是她自己受不了那股味道,下床找人漱口擦牙去了。
无论如何,定下的行程不能更改,既然放出风去要上关帝庙祭拜,那个藏匿在暗处的人也预备好了,总不能叫人白高兴一场。
彼此都在等待这一天,长久以来的恩怨不妨做个了断。紫禁城到关帝庙的这一路,都预先打发人肃清了,皇帝登辂车,带领着一帮文武大臣从紫禁城出发,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了很远,真像是拜祭有功之臣的架势。
那座关帝庙,以前就是薛家的家庙,离薛家祖坟不远,平时供百姓烧香拜佛,到了薛家有大丧的时候便锁闭庙门,作停灵之用。因薛家这些年赫赫扬扬权倾朝野,所以围绕着这个家庙,周边也像模像样起了小小的庙会,平常有人设摊儿卖南北杂货。今儿清了道儿,所有小商贩被驱逐出去百丈远,黄幔辟出的御路外侧,十步站了一个身穿黄马褂的侍卫,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禁止一切闲杂人等靠近。
皇帝的御辇顺着直道过来,停在了山门外。太监上前打帘,高高擎起手臂供皇帝攀扶,皇帝摘了暖帽上的红缨,以薰貂围之,也算尽了一点意思。才下了脚踏,听见空中响起尖厉的鹰啸,他仰头看,灰蒙蒙的天宇上,一只海东青正盘旋着,如同在木兰围场上发现了猎物一般。
忽然轰地一声,满树飞鸟被震动,鸟翅扑簌簌扇动着冲上云霄,惊起兵荒马乱的惶恐……火铳的铳口有轻烟袅袅,隔着那层烟雾,皇帝崴下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107章 冬至(3)
嘤鸣在慈宁宫听信儿,坐立难安。
早前在家的时候, 她母亲总说她是和尚托身的, 什么都不往心里去,除了自己的生死, 对什么都不上心。如今嫁到夫家,皇帝的安危牵动她的心。她想她再也做不成和尚了, 她注定要在红尘中翻滚, 陪着那个呆霸王一起, 水里来火里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精神一震,抬起眼朝门上瞧过去,可来的只是添炭的宫人,不由感到一阵灰心。
太皇太后和太后也是一脸凝重, 到底这回的事儿是大事儿。薛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倘或能引出一个公然造反的来,就有了绝对的借口将他们斩草除根,不怕天下悠悠众口说皇帝过河拆桥,说皇帝坑杀忠臣。
当皇帝是真不容易, 单单政绩出众远远不够, 你要做到滴水不漏,否则将来的野史就有足够的谈资来编排你。当然笔头子在别人手上, 你无法控制那些为唾沫星子而生的酸儒, 但至少让自己在正史上没有污点, 皇帝现在做的, 正是洗清污点的事儿。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嘤鸣虽然懂得皇权的严酷和丑恶,但世上哪里来绝对干净的人?身在漩涡中心,没有一个人能独善其身,连她自己也开始动用权力,一旦尝到这种滋味后,人心就再也纯粹不起来了。
可她这会子只担心自己的男人,她坐在圈椅里,紧绷着脊背,气都提到了上半截。外头有人往来,她一次又一次张望,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她转头瞧太皇太后,“皇祖母,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太皇太后垂着眼皮,脸上神情肃穆,“别慌神,要沉得住气。你是在升平的年代入宫的,没见过最动荡的时候。那时诸王作乱,我们孤儿寡母腹背受敌,形势远比现在严峻,终归也苦熬过来了。这次的事儿不算什么事儿,该担心的是薛家,不是咱们。”
嘤鸣道是,太皇太后经历了四朝,见得太多了,仿佛世上没有什么能撼动她的意志。她就那么静静坐着,不动如山,嘤鸣看着她,心里也渐渐沉淀。隔了很久,终于见中路上有人快步进来,是董福祥回事儿来了。进门给几位主子打千儿,“回老佛爷、太后并皇后娘娘,关帝庙那头叫侍卫围得铁桶一样,压根儿进不去。奴才在外围扫听,据说先头有打火铳的声响,这会子都炸了锅了,不知道什么情形。”
嘤鸣坐不住了,瞿然站起身问:“哪里来的火铳?是外头朝里头打,还是里头朝外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