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的公人对上小民,有耐性慢慢讲道理才奇怪了。
皂隶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至于这板凳,兄弟们人多手杂的,偶然拿错了一两件不是很正常,你大概点点就是,总不至于为个破板凳叫我等再跑了送回去。”
徐氏有点哭笑不得,只能应道:“差爷说得是。”
在皂隶及围过来看热闹的邻居们的帮助下,很快一车家什都被卸下来了,皂隶们手是真黑,足多出了四五样东西,加起来值不了多少钱——展家并不富裕,但由此可见他们摆开的威风了,展家叔伯不可能没有争抢,却硬还是叫搬走了,这过程里只怕少不了又挨揍。
徐氏找到了自己日常存钱用的那个坛罐,掂了掂,感觉分量同先差不多,应该尚未来得及被展家人花用,松了口气,探手进去抓了十来枚铜钱,塞给领头的皂隶:“差爷们辛苦了,与差爷喝杯茶,别嫌弃。”
皂隶手一摊一拢,十来枚铜钱熟练地滑进了袖笼里,他脸上的笑又满意了些:“行啦,我们去向府尊回禀了。”
招呼着几个皂隶,推着大车走了。
徐氏又向邻居们团团作礼:“这些日子,多亏了诸位高邻帮扶。如今家里乱,等收拾好了,我专备一席答谢,大家伙一定得来。”
“徐嫂子太客气了,街坊邻居的,这不是应该的吗?”
“徐嫂子,你别灰心,这么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往后就好了。星哥儿出息懂事,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众口纷纭间,也有人好奇问徐氏怎么请动了府衙的人将家什追回来,这可戳了徐氏的心头隐痛,她暂不想说,就只含糊说是写了状子去告,罗府尊可怜他们孤儿寡母,伸手帮了一把。
一时邻居们渐渐散去,徐氏和展见星忙忙碌碌把各样家什放回原位,徐氏看见笼屉丢了半月,比原先脏了数倍,甚是心疼,抱怨道:“肯定是你大伯母使过,她一般的妇人家,不知怎地那样邋遢。先时我们在乡下住过几日,我记得她管的厨房灶台柜子都是厚厚一层油灰。”
展见星闻言转过身来,却是微微一笑:“娘,你看。”
她手里摊着一张帕子,帕子里摆放着三四件银饰。
徐氏凑过去看了两眼,怔了下,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我从前戴的吗?一回乡就被你大伯母抢走,说要孝敬给你祖母,结果隔天我就在她头上看见了。星儿,你从哪里找到的?”
展见星对着徐氏身边的笼屉扬了扬下巴,道:“先前我搬笼屉下车时在里面发现的,外面人多,暂时没有声张。”
首饰失而复得,徐氏又欢喜又费解:“奇了,怎么会在那里面——你大伯母再邋遢,不至于把笼屉当首饰盒子罢?”
展见星道:“我猜,那些差爷们上门替我们讨要东西时肯定不甚温柔,大伯母吓着了,以为从前她抢走的东西也得交出来,她又舍不得,就匆忙拿了想藏起来,被差爷发现,差爷不管那许多,见她心虚想藏,那东西就多半不是她的,夺了顺手一丢——”
这事想来有些可乐,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颊边一个小小梨涡。
徐氏一想,大约就是如此,忍不住也笑了:“这可真是,你大伯母不知多么心痛。”
“管她呢。”展见星道,“娘,如今这些首饰失而复得,我们这个年就好过多了。”
徐氏短暂笑过,又乐不起来了:“话是这样说,可——你怎么办哪,娘宁可不要这些浮财,也不想你到代王府去。”
但她也知道,事已至此,不可更改了。
她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得罪不起代王府,难道就承担得起对罗知府出尔反尔的代价不成?
展见星将要成为王孙伴读这件事,是就此定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星星,是有梨涡的星星~
~~
朱小九在不久之后发现了这一点。
又过了很久以后,他忽然对此大感兴趣:来,给爷笑一个。
莫名其妙的展见星:……什么毛病?
朱小九按捺不住,毛手毛脚地要上手戳。
展见星:此人对本官无礼,来人,把他拖出去。
第11章
办席答谢过邻居们以后,天气就一日冷甚一日了,徐氏纵然满心忧虑,也得承认倘若不是展见星病急乱投医,及时把被抢走的家财要回来,她们很可能就无声无息地冻死在了某个寒夜里。
又一场雪从天而降,一夜间覆满全城,待到天亮开门,百姓们发现半空中纷扬着的,除了雪花,还有纸钱。
代王出殡了。
送丧的队伍浩荡连绵了好几里地,虽不曾从展家馒头铺这里过,也唬得听到传言的徐氏赶忙关了铺门,只怕万一不走运,在这种丧日里撞到代王府哪个贵人的眼里。
只是躲得过和尚,躲不过庙。
徐氏希望展见星去伴读的日子越晚越好,晚到捱过年去,把这事捱黄了最好——
但腊月下旬,赶在年根底下,府衙的通知还是来了。
徐氏极不情愿又手忙脚乱地要给展见星收拾书本等物,被来传话的皂隶阻止了:“府尊说了,只是去认个人,拜见一下,这马上快过年了,开课要到年后。现在什么也不用带,跟我走就是,府尊等着呢。”
展见星只好匆匆出门。
这段时间里,罗知府也没闲着,挑来选去,终于又选中了一个伴读。
展见星随着报信的皂隶来到府衙的时候,新伴读先一步到了,是个身材健壮的少年,穿着身褐色棉布袍子,衣角洗得有些发白,看上去家境亦是寻常。
罗知府还有一点公务未完,两个小少年老实站在门边等着,乘此时间小声通了下名姓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