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守则

第78节(2 / 2)

安知府仍旧笑不出来,他心中的忧患没有那么容易去除,只道:“再往下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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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看,展见星的表现就更正常了。

赌坊附近总共没几家住户,在展见星承诺从县衙出衙役帮助他们搬迁以后,老人家们陆陆续续都同意了,这里本来就偏,又被赌坊挤走了不少住户,人年纪大了,就想去些人多聚气的地方,既不用自己出力,还换个热闹的地方住,那有什么不同意的。

赌坊的打手们各被敲了一顿板子后也都放出去了,其中李振特别些,展见星专门见了一下他,告知他,他犯下如此过失,实不堪再为人师表,县学训导的职位,必然要革除掉。

李振自知这个结果难免,但真落到了头上,仍忍不住哀求了一下,展见星对他的感觉有点复杂,她与李振毫无交情,可是亲眼看见他从官员之后跌落成普通富家子弟,又从富户再度跌落成贫民,一个人向上的路犹如天梯,要吃尽苦头,咬紧牙关,绷住一口气死死不泄才能一步步攀上去,而向下多么容易,一念之差,一步行错,说下来就下来了。

她心有感触,缓和了口气道:“李振,即便本官网开一面,你又以何面目回去县学面对你的学生呢?城西正在招工,也需要人记些日常账目,你如有意,可以前去,本官一体录用。你识文断字,本比那些只能做苦工赎回家业的赌徒们有出头之日,盼你从此踏实做人,不要再自误才是。”

李振不甘心,又求了两句,见展见星态度坚决,他衙内的架子还剩了些许,无法再拉下脸面,只得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告退出去。

外面阳光正好,他被刺得眯起了眼,发了会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

他今年已快三十了,自然早已成了婚,坐牢几日,妻子一直没来看他,他在牢里只能啃着铁石般硬的馒头,心里本有不满,但那日见胡三被胡三娘子毒死,方惊出一身冷汗。再不贴心的妻子,比会毒死亲夫的毒妇总是要好多了。

所以快到家门时,他心情虽因革职而很差,但也为终于摆脱牢狱而生出些安心与欣悦来,他推开了门,然后就听见了一阵哭声。

那哭声非常凄厉,简直如同夜枭。

李振费劲分辨了一下,才认出正是他妻子冒氏的。

他心下生出不祥的预感,一时竟不敢迈步进去。

里面有个大娘先出来了,李振认出来是隔壁邻居,大娘看见他,跺跺脚,想指责两句,又不好说,最终重重叹了口气,道:“李官人,你快进去看看吧,你这几日不在,你娘和你儿子——唉!”

大娘抹抹眼角,移步去了。

李振的心咚地一声沉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进屋里的,屋子很简陋,已经剩不下几件家具,一眼就可以看到一个荆钗布衣的妇人跪趴在床头哭泣,床上一大一小,并卧着两个人。

李振:“……”

他跌撞过去:“娘,升儿,你们都怎么了?!”

他的声音惊动了冒氏,冒氏一转头,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颗在水里泡发了的枣子,里头还在源源不绝地渗出水来,“李振,你终于回来了?”

李振被她直呼其名,暂时也顾不上理她,忙着去晃母亲与儿子的身体,冒氏看着他的动作,并不阻止,呵呵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些似笑非笑的动静来:“别摇了,都死了。”

李振茫然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说,都——死——了!”

冒氏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李振,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娘和你儿子都死了,你为什么不干脆也死在外面算了!”

随着这一句话,她满腔的怨毒像是终于找着了出口,爬起来疯狂地向李振打去:“你这个畜生,畜生!”

李振狼狈地遮挡着,他当然打得过冒氏,但不知怎么,不太还得出手去,只是喝道:“冒氏,你疯了?娘和升儿到底怎么了,我走的时候分明都好好的!”

“好好的?”冒氏又大笑,“你走那日,我告诉你升儿病了,吃坏了肚子,你说不是大病,叫我多喂他喝些水就好了,我拦都拦不住你,你带着家里仅剩的两吊钱头也不回地走了,说你这回一定能翻本!”

“可是升儿才五岁,他那么小,身子骨都没长成,喝水怎么能把病治好?升儿泄肚子一直止不住,娘急了,叫我看着孩子,她出门去找个工做,娘一辈子做过什么活?外面那些事,她哪里做得——”说到此处,冒氏的眼泪又开始流,“找了两日,终于揽到一个替人家洗衣裳的,你不在家,没人担水,只能去河边洗,脚一滑,就淹下去了,捞上来时,哪里还有气?”

“我那时还害怕,想你回来,我要怎么和你交代,又伤心,晕过去了半日,等我再醒过来,升儿的身子就也凉了。”

冒氏不打他了,跌坐回地上,痴痴地道:“冰凉的,我再叫他,他也不应我,不叫我娘了……”

直到此时,李振才终于接受了他不过离家几日,母亲与儿子就双双离世的噩耗,他的目光游移着,想看,又居然不敢往床上看——他害怕,他不敢想,因为他搜刮走家里的最后一点钱财,一下子害死了他的两个至亲。

冒氏哭了两天了,泪快流干了,这时候反而又很快冷静下来,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扶着床框,站起来道:“李振,你回来了,也好,这个家我还给你了,你想办法把娘和升儿葬了吧。”

李振听她话音不详,忍不住道:“——还给我是什么意思?”

“我自嫁到你家来,富贵同享患难与共,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冒氏冷冷地道,“但你沉迷赌博,败尽家业,害死了我的升儿,你我今日起恩断义绝,我会找家尼庵落发,你还有一点良心的话,从此再也不要找我。”

她这番话早已想好,说完,转身便走。

李振追了两步,但见妻子背影决绝无比,再回头看床上那要刺裂他心扉的两具尸身,他的脚步终于还是怯懦地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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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一个县学训导,因为赌之一字,闹得家破人亡,这消息在几日内就传遍了崇仁,连展见星也听见了。

她无暇管这些,是徐氏在外面听闻,吃饭时唏嘘着说起来的:“男人不长进,拖累了一家老少,嫁到这样的男人,那做妻子的也是十分可怜了,还不如出家做姑子去。”

展见星咽下口饭,道:“娘,你看嫁人也没什么好的,过好过坏,都系在别人身上。”

徐氏便不吭声了,丈夫死时,她天塌了半边,再也没想到后来竟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来,她嘴上不松动,心里已隐隐有点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着其实不坏。

展见星吃完饭又匆匆忙去了,她县里的这一摊子事差不多料理清楚了,自隔日起,便又下乡巡视起农事来。

朱成钧与她分了两路,他带着秋果开始往城郊的山上到处钻,崇仁境内,山岭着实不少,他一个富贵闲人,只要不跑出封地去,爱上山还是下河,谁也管不着他。

似乎寻常的行程之下,掩盖的是他们商量好的目的:要铸钱,必然得有一个秘密的场地,有一批可靠的匠人,场地是固定的,而人不免要吃喝拉撒,不论藏得多好,不可能从这世间完全隐去,既存在,就一定会有痕迹。

除非它不在崇仁,只要在,早晚能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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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色阴沉,乌云压在天际,压得人心里也沉甸甸的,不舒服。

冒氏行在山间,她没走过山路,步伐很缓慢,同行的妇人催她:“妹子,你快些吧,这雨要落下来,人可没处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