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向东解下了绑在身上的塑料小板凳,摸黑去了厨房。他先是一口气灌了三瓢水,这才觉得解了渴;然后又舀了一瓢水,拿到院子里递给招娣。
招娣正跟娘说起来娣的病情,口渴得不得了,顺手就接过了大伯递来的葫芦瓢儿,一口气喝了大半,又将瓢递给了来娣。
来娣捧着葫芦瓢,一口气将水喝了个精光……
“……医生说来娣的脚啊,要是再耽误下去,怕是以后要截肢哟!”招娣故意把妹妹的脚伤往严重了说,就是想说得严重点儿,希望家里人都能重视下。
来娣也知道,就低着头不吭声。
“娘,要是以后来娣的脚真要截肢,好嘛,就算不用截肢,就只是跛了吧……可姑娘家跛了,以后也不好找婆家吧?再说了,来娣要是真跛了,那就……既不能带弟弟、也不能帮着家里做家务了,对吧?所以说啊,现在就是要让来娣把伤养好……”招娣苦口婆心地说道。
戚善珍眼泪汪汪的,说道,“明天我就去和你们二姑说,让来娣去你二姑那儿住上几天,等她脚好了再回来……四丫啊,去了二姑家要懂事,能做的事情全都自己做,能帮忙做的家务你也要搭把手,知道吗?”
来娣眼睛一亮!
在这不甚光明的朦胧黑暗中,招娣看到了四妹那在平日显得有些畏缩、从不敢正视人的眼眸居然在一瞬间就变得流光溢彩了起来!
招娣笑着拍了拍来娣的肩膀,“去了二姑家,谨记一点……能帮是帮,但也要看自己的情况,别为了帮二姑做事、把自己的伤脚搞得伤上加伤哦!”
“我晓得了。”
来娣的声音都带着隐隐的泣音。
黑暗中传来了大伯的声音——
“你两个不吃夜饭么?”
戚善珍这才如梦初醒!
“啊,对啊!你们快去吃饭!给你们留了饭菜的……来娣你不要动,你在这里坐着,娘给你添了饭送过来!”
只是,戚善珍刚刚才说完,娘儿仨就听到“吱呀”一声、门被打开的声音——
没来由的,众人便是一滞。
有人哑着嗓子说道——
“善珍来屋里!”
那是招娣和来娣的爹、武二狗的声音。
来娣一顿,立时连动也不敢动了。
戚善珍应了一声,“哎,就来,我给四丫添碗饭……”
她话音未落,武二狗便暴怒了起来!
“……马拉个巴子!死不要脸的骚货、臭表子!深更半夜的跟个杀人犯、臭流氓呆在一起!你要不要脸?还要不要脸……还给那个赔钱货吃饭?你怎么不给她吃|屎……”
武二狗站在门内阴影处,毫无征兆地破口大骂了起来。
娘儿仨惊呆了。
招娣心里陡然一凉。
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武家村的风气……男人大多好酒,吃了酒发酒疯打老婆是常有的事。
武二狗也不例外。
只不过,因为家穷,武二狗也很少喝酒。但今天家里置办了好几道肉菜,不喝酒好像也不可能?
再加上武老太要全家供养武向北上大学……武二狗确实很愚孝、还是个窝里怂,武老太的话他不敢不听。但这不代表他就没有情绪,借着发酒疯打老婆宣泄情绪这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是再合理不过了。
招娣心里难过得要命。
来娣小小声说道,“他、他是不是喝了酒?娘、娘啊,你快回屋,当心我爹他打你……”
戚善珍慢慢站起身,摸了摸招娣的头,小小声说道,“二丫,看好你妹妹……”然后她又摸了摸来娣的脸,长叹了一口气……
招娣和来娣不由自主地就对视了一眼。
天不曾完全黑下去。
所以,趁着这微弱的光,姐妹俩都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彼此的惊恐、愤怒、失望与无奈……
招娣紧紧地抓住了母亲的手,“娘,你别去!你今天跟着我们……我们一起去奶奶屋里睡!”
戚善珍叹气。
她摇摇头,扯开女儿的手,然后毫无生气的、一步一步如同尸走肉一般,慢慢朝屋子走去。
她的身影终究隐入了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砰!”
房间门被人重重关上。
“啪……臭表子……啪啪啪……叫你不守妇道……啪啪啪……晓得外头有个杀人犯你还不知道走开一点……啪啪啪……”
武二狗暴怒的骂声,木板之类的东西狠狠打在肉身上所发出的沉闷响声交织而生……
只是,她们的娘,戚善珍却一声也不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