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冷。而到了夜里,山区农村里的温度又较城市更冷一些。
戚善珍先前一直在忙碌,所以热得满身满头都是汗。
这会儿一停下来,她就觉得……冷到有些瑟瑟发抖。但是,她也没啥心思加衣保暖什么的,便依偎在灶边,看着灶膛里跳跃着的微弱火光……
不知不觉,她便陷入了回忆。
七六年,因为家族成分不好,父母被抓进了牛棚……她和姐姐妹妹被半强制性地送到了农村,接受劳动改造。
当时还不是她大姐夫的老叶,闻讯千里迢迢地从西北赶过来,几近蛮横地强行把她大姐带走了。
后来,戚善珍也是听别人说的,那会儿大姐和大姐夫的军婚,组织上原本是不同意的,毕竟大姐的家庭成分可不怎么样,可大姐夫说什么也不愿意抛弃打小儿订婚的大姐……
最终,大姐夫与组织达成了共识——他接受组织的批评、也接受降衔处理,而且还被迫换离岗位,这才换来了……他与大姐的婚姻,他们堂堂正正的结了婚!
但这大约也影响了后来姐夫的晋升。
以至于……
到了这会儿,姐夫的军衔也与他的实际经历不符,临到快退休了都才勉强升到了司令部。
可大姐是幸运的。
他们的那个家……
也是很幸福的。
幸福啊……
想到这儿,戚善珍长长地叹了口气。
幸福究竟是什么?
一想到“幸福”二字,她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以前。
——七六年,她们姐妹三人一块儿去了农村。没过多久,大姐就被大姐夫接走了。戚善珍和妹妹戚杏珍呆在了农村,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
真不习惯啊!
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知识分子,变成了整天在阳光下曝晒、还要扛着沉重的锄头拼命做农活的乡下人……刚开始的时候,戚善珍甚至连锄头都扛不动!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
大环境如此。
大约唯一的慰藉,就是村里的知青队里……大伙儿都是读书人,而且都来自五湖四海了吧!平时他们一起下地干活,当然了,男青年们出于体力上的优势、总默默地会多帮女青年们做点儿农活;收工以后,女青年们也悄悄地帮着男青年们洗洗衣服、缝补一下什么的。
一个年轻人引起了戚善珍的注意。
或者说……
他身上的光环,他本人出色的容貌、气质、谈吐,与他的学识……实在是太出众了!
应该说,他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戚善珍只是其中一个、不自觉受到吸引的女知青而已。
白天,大伙儿一块儿干着繁重的农活;夜里,知青站里会点燃一支小小的蜡烛……
——知青下乡是来劳动改造的,不是来享福的,所以诸如蜡烛这样的东西,每天的花用也有定量。
有人会在蜡烛上做好刻度,一旦燃到了规定的地方就必须吹熄。
而那蜡烛的光,似乎也和如今这灶膛里的光、重合了。
戚善珍清楚地记得,那会儿他们知青喜欢聚在烛光下、讨论他们学过的课本、懂得的知识、以及老家的风土人情。
有一天,戚善珍小小声地为大家背诵了一段高尔基的《鹰之歌》
“……鹰颤抖了一下,高傲地叫了一声,顺着石头上的黏液滑到悬崖边上。到了边上,他伸开翅膀,胸中吸足了气,眼睛里闪着光辉,向悬崖下滚去。他像石头似的顺着山崖滑下,迅速地下坠。啊,翅膀折断,羽毛也掉下了。山泉的波浪把他卷入,泡沫里映着血,冲到海里去。海浪发出悲伤的吼声撞击着石头,那鸟儿连尸体都看不见了……”
原本还在高谈阔论的知青们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
《鹰之歌》的内容,讲述的是濒临死亡的鹰、与一条蛇的对话。
可惯在地里爬行的蛇、怎能理解在天空中翱翔过的鸟儿的心思?
就像——
心中也曾经有过激情豪迈的大梦想、更想有一番大作为的年轻知识份子们,如今被困在这田间地头……
不知不觉,蜡烛的光、慢慢变得更加黯淡。
如同一个人的梦想和愿望也统统燃尽。
黑暗中,有人轻声说道:“珍,我们会回去的,就像折了翅的鸟儿需要休养那样……总有一天,我们还会飞上云宵!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