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茶色的墙灰蹭到了他的衣袍上,让素来被照顾很好的布料都蒙上了一层黑痕。
“这已经是……他的第四次婚姻了。”
海蒂怔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站在了他的身侧。
达芬奇很少对她,或者说对任何人谈论他的痛苦。
至于家世和父母,更是基本不谈及的语气。
但一直以来,她以为他和皮耶罗先生的关系还算不错。
那位先生会关注他的画作进度,甚至主动提供了几项很不错的委托。
如果不是他的缘故,可能他们现在也不会受到领主的赞助和扶持。
蝉鸣声嘈杂的让人疲惫,达芬奇闭上眼靠着墙壁,仿佛终于想要倾诉些什么。
他已经足够信任她了。
海蒂观察着他的表情,还是给予了鼓励。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
这里连鸟雀都没有,谁也不会偷听到你的秘密。
那褐发褐眸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低声和她讲述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位叫做卡泰丽娜的少女,在十四岁时父母双亡,十六岁时和一位男人有了肌肤之亲。
她很快就怀了孕,变得欣喜而又忐忑。
但她爱上的那个人,是公证员世家出身的青年,而且是即将成婚的男人。
他们不属于同一个身份和阶层,更没有任何结婚的可能。
列昂纳多出生在一个星期六,在接受洗礼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乡绅和亲友都全部到场,连教父和教母都来了十余位。
在那个小镇上,他的父亲有地位也有声望,即使是私生子也能得到所有人的观礼和祝福。
“毕竟这是个私生子的黄金年代。”他忽然笑了起来:“没有他的姓氏,我不能继承他的职位,但这对他也许反而事件好事。”
海蒂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后来呢?”
“后来?”
在列昂纳多出生不久,他的母亲就被皮耶罗安排了婚事,让她嫁给了一个受他们家族庇佑的普通烧窑工。
也在同一年,皮耶罗和那位来自佛罗伦萨的小姐正式成婚,开始过全新的生活。
他的母亲很快与那个烧窑工生育了四女一儿,而皮耶罗和妻子一直没有生育。
再然后,他接连亡妻,开始一次又一次的续弦。
直到今年,他才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且年龄相差二十余岁。
海蒂听着列昂纳多不疾不徐地说着这些旧事,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在历史上,他被判定为疑似无性恋或者同性恋的存在。
在她面前,他也对爱毫无兴趣,甚至有些厌恶亲密关系。
这一切,都源于他的这段童年。
父亲住在遥远的佛罗伦萨,母亲又忙于对那五个孩子的照顾。
他生命最开始的那五年里,都是与祖父母们一块生活的。
没有母爱,没有父爱,没有任何能给予他抚慰和温暖的亲密感情。
这对于一个小小的孩子而说,该有多孤单和无助啊。
如果在年幼的时候都没有感受过最真切和无条件的爱,成年以后,又有谁会这样教给他?
又有谁能够让他放下防备和压抑,去接受亲密无间的存在?
他不是无法爱人,是从未被爱过,也不会爱人。
“等等……”列昂纳多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他的好友眼眶有些微红,似乎也在控制着什么情感。
他下意识地扬起了笑容,用更轻快的语气道:“别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我还是有人照顾的好吧。”
海蒂蹙着眉看向他,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比如我的叔叔弗朗切斯科,他虽然被我父亲称之为‘无所事事’,但对我非常的好啊。”列昂纳多语气放缓了很多:“我肚子疼的时候,他还会想办法让我舒服一些呢,是很善良的人。”
不……那些不是对你的赏赐,而是你本应拥有的东西。
海蒂想不出安慰他的话语,却能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他童年所面对的一切。
双亲缺席、原生家庭的分裂、父母各自婚育和重组家庭……
一个小孩子在没有指引和陪伴的情况下长大,能够逐渐走到如今这样,已经是非常的不容易了。
“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没有必要伤怀的。”列昂纳多拍了拍她的肩,仿佛只是在谈论别人的故事:“放松些吧。”
下一秒,他却被深深的拥抱住,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