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如同天赐的恩惠一般,他捧着那卷手稿的时候简直想站在达芬奇的门口唱一整晚的赞美诗。
那位先生虽然穿的太华丽浮夸了一些,而且似乎谈吐上也有倨傲的一面,可他绝对是个大师级别的人物——无与伦比!
达芬奇没注意到自己多了个总是一脸敬仰的小跟班,还在思考着各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所以应该先从哪里下手?”波提切利戴好了口罩,连淡金色的及肩长发也已经用发绳固定好。
他陪达芬奇来过几次,也渐渐熟悉了这里的昏暗灯光和刺鼻味道。
“腿根?”达芬奇打开了刀具包,对着旁边的米开朗基罗解释道:“我们要先划开表皮,去掉一部分脂肪,然后去观察肌肉和骨骼。”
少年飞快地点着头,不敢看那尸首却又颇有些兴奋。
“你第一次来,可能对刀具什么的不太熟悉,在旁边观察就好。”达芬奇说了一半,注意到海蒂站在自己的身边,下意识地强调道:“——以及一定要洗手,三遍。”
大腿看起来就是一块实肉,但真正揭开表皮观察内里的结构,就可以发现它可能如蜂巢一般结构复杂。
粗壮的多个动脉在刀口下颇为脆弱,但剥离出来以后就如同树杈一般。
横向和纵向的肌肉都错综贴近,盆骨和腿骨的位置也似乎大有讲究。
一开始他们还会闲聊打趣,后来整个地下室都只有长笛一般的风声。
海蒂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是在陪几个医生坐着手术,回过神时举着油灯帮他们把视野再变清晰一些。
米开朗基罗一开始还会害怕和恶心,但在两三个小时之后就完全进入了状态,跟着达芬奇一起分析股外侧肌和股中间肌在绘画时的表达。
画画实在是颇为精妙的艺术。
画家们记住了骨骼的形态,学习着肌肉的分布,最终却用皮肤和衣物来将它们遮掩出模糊的轮廓来。
就仿佛一个人精通多国语言和千百种修辞,最后却用绵长的鼻音来表达一首诗歌。
解剖的时候,他们每个人的风格也颇为不一样。
波提切利是冷静而缜密的,可能连静脉的走向都会仔细研究。
而达芬奇更加自然和顾及全局,手起刀落时没有犹豫,而且会大胆试错。
至于米开朗基罗,他虽然平日里在众人面前可能沉闷而不善言谈,但在这种时候却会主动询问许多问题,态度比谁都要来的积极。
海蒂便立在旁边静静地为他们掌着灯火,偶尔提醒一句列奥不要又挑断了那根动脉。
她听着他们低声交谈的絮语,偶尔会想想拉斐尔会在什么时候过来。
再过十年,再过二十年,这四位大师又会成为怎样杰出而耀眼的人物?
好在明智的炼金术师记得带了一个午餐篮下来,里面做好的三明治被瓜分一空,连清水都喝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是早上八点左右开始的这项工作,出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晚祷的时间。
海蒂洗手的时候多搓了两遍肥皂去除异味,先上楼去照顾拉斐尔。
她其实很喜欢小孩。
在前世的时候,她原本是先与前夫领养了一位男孩,然后又与另一位前夫生育了一儿一女。
只要不是萨莱那样难以劝诫又性格恶劣的顽童,她其实都有足够的耐心与爱。
——哪怕那个领养来的孩子不肯亲近她,后来还试图伤害她,可她也能够理解与接受许多事情。
德乔见到海蒂的时候,表情有些担忧。
“拉斐尔不肯睡觉。”她解释道:“他以为你们在生他的气。”
海蒂怔了一下,快步走进了小男孩的卧室里。
天使般的小男孩坐在床头,手里还抱着速写本。
“大人,”他小声道:“我把所有的葡萄藤都画完了。”
“你做的很好,”海蒂坐在了他的身边,接过了那几乎被画满的本子:“噢——确实是很优秀的作品。”
男孩低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们不肯带我下去呢?”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你太小了,还不适合去接触那些尸体和内脏。
海蒂担心他看过某些腐烂的器官以后会做噩梦,所以一整天都让德乔看着他不要溜下来。
“没有,亲爱的。只是有些事要等你长大了才可以做——我们都很爱你。”她让他睡在自己的臂弯里,语气放缓了一些:“你今天尊重了我们的约定,我给你一个奖励好不好?”
于是达芬奇与波提切利回到庭院时,隐约能听见温柔又低沉的讲述声。
他们对视了一眼,意识到是海蒂在给拉斐尔讲睡前故事。
米开朗基罗显然对此毫无兴趣,他还沉浸在今天学习到的海量信息里,直接晃了晃沾着水珠的双手就冲回卧室做笔记和备忘录去了。
而另外两个男人则靠近了亮着小灯的窗口,试图听完整个故事。
海蒂讲的内容,和圣经和异教都毫无关系。
可怜的人鱼为了寻找真爱来到了皇宫里,却被夺走了最美妙的歌喉,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一般。
被虐待和羞辱的灰姑娘沉默地打扫着房间和壁炉,却因为仙女教母的恩典拥有了最华丽的裙摆,与王子在夜宴中跳了一整晚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