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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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门子却匆匆大开了正门,对着一行人弓着腰一边连声说请,一边一重门一重门上报过去,最后管事惶惶跪伏在前厅,对着叶邱平瑟瑟地讲:“大人,江东王座下大将军李麟到了。”

顿了片刻,又微微抬头,缩着声音补了句,“带了三百卫护亲兵,江东王的聘礼……也到了。”如此厚聘,生平仅见。只是……

如此礼兵俱在,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恐全在人家一念之间。

委实嚣张跋扈……

屋子里静得骇人,这院落都沉寂得仿佛掩在灰烬堆里。

叶邱平眼珠子缓缓转动了一下,踯躅了片刻,终是定下心来,起身快步走出去,喝了句,“大迎!”

有侍女去后院通报谨姝,“小娘子,可是出大事了,山南那位,今次就要来迎人了。”

谨姝还未及笄,按礼数来,还是要行许多路数的,前次刚通了礼,这下就要来迎人?

谨姝趔趄了一下,鬓发微散,形容委实狼狈,急急问了句,“可真?”

“大人已经出门去迎了,这会儿恐怕已到了二门了。”

前院,仆妇下人洋洋洒洒随着叶邱平步子,跨了三重门落,在二门外拜见了李偃座下那位有名的大将军李麟,据说李麟乃李偃侄儿,年纪尚轻,却一身蛮力。

却看他一身利落的漆黑软甲,绑袖束腿,骑马装扮,笔直而端正地背手站在那里,仰着头似是专心在看二门的匾额,那是昏阳王在世的时候亲笔书上去的,言说——万古长青。

只是如今看来,倒是有些许讽刺了。

后来昏阳王被驳去爵位,只留个王的虚名,以至于到了叶邱平这一代,没了封诏,连王的虚名都不敢担,只以太守令自居,但皇上既然留着昏阳王府在,俸禄亦还发放,是以家里照旧是昏阳王在世时候的排面。

只是维持那表面的风光,也是越发勉力了。

如今与李偃结亲,恐与汉中彻底要决裂了。

李麟回神正视这位前昏阳王的独子,只微微颔首笑道:“见叶公好。”

叶邱平忙行了拱手礼,“不敢,将军客气。”

背后已大汗淋漓。

对方看似客气,观其态势倒隐隐有咄咄逼人之感,举止也傲慢了些,如此不禁一阵忐忑。

大将军李麟是江东王李偃座下头号大将,跟着李偃出生入死,战功累累,据说使得一把好刀,饮血无数。

眼下看着,却是斯文异常。

但越是如此,越让人惶惶。

李麟开门见山,这下终行了拱手之礼,“我家王上慕艾四小娘子已久,只是迢迢千里,战祸四起,耽搁日久,今恰逢其会,实乃天赐。月前派人递了帖,这月就来迎人,原是我们礼数不周,但我家主公不是轻薄浪子,只是家国天下,如今难以取舍,又不知纷乱几时能停,平白耽误了吉时,也误了小娘子,还望叶公海涵。”这话军师魏先生教他的,他在路上背了好几遍。

军师要他好生来迎人,他生怕自个儿搞砸了主公的大事。

叶邱平虚虚扶他的手,殷勤笑道:“将军哪里的话,王上乃人中龙凤,垂爱小女,是小女三世修来的福气,劳将军亲自来迎,实是抬爱。今乱世难太平,自当不拘小节。只是……恐也太赶了。”

李麟挠了下眉毛,倒是发愁了,主公派他好生来迎人,他一大老粗 ,哪里懂这些,军师也没教他这话还如何应对,只好说,“那我等便等上几日也是无妨。只是人我定是要带走的。”军令如山,主公要他来带人,他若是带不回去,那怎可行?

叶邱平晚上只好为难地与谨姝说:“那江东王委实蛮横,只是爹爹如今无用,既然应下,便无反悔的余地,如此只能委屈我儿了。”

谨姝也是满心满面愁意,但仍自作坚强,勉力笑了笑,“爹爹莫忧,阿狸知道的。”

第7章

叶家统共四个女儿,长女和幺女是嫡出,其余乃妾室柳姨娘所出。

长姊和二姊均已嫁人。

大阿姊嫁作大贾为妇,随夫家各方游走,如今乱世,消息互通不便,许久没有音信,二姊远嫁边陲守将,如今也许久未有消息传回来了。

另外谨姝还有一兄,名昶,字广舒,因自幼体弱多病,随道长在岭山道观静养。

叶邱平身边,也就三女儿昭慈和小女儿谨姝守着。而今谨姝便也要远嫁繁阳了,今后迢遥千里,再难相顾,想之不禁悲从中来。

“汉中北撤之时我曾上书请问玉沧事宜,未得答复,待迁都事毕,林州傅弋才传令来,说今后玉沧之事,皆由他定,需得我不时汇报请示。”汉中式微,不仅仅是疆土一步一步的退缩,大厦将倾,非一日之功也。

“个中龃龉,爹爹不便说于你听。而今江东王之事,亦使警醒,乱世之中,需得绸缪,方能立足。我本怯懦,但得先生点醒,为今之计,非苟安得以保全,还需仰仗于强主。唯一可喜之事,便是李偃如今将山南做聘礼送到了爹爹手上,并四万守兵供我驱使。诚意如此,我叶家自当铭记。江东王也未必不是良人。如今林州傅弋不足为虑,如此谨防刘郅反扑即可。爹爹虽庸碌无为,少年时也曾师从名门,今后当励精图治,壮大于己,以作我儿后盾。而今之计,实属无奈,汝嫁去繁阳,便不同在家,诸事需得小心谨慎,莫要任性妄为。若李偃真心求娶于你,你也当尽心侍奉,赤诚以待,若非真心,也当恪守本分,暂避其锋芒,要紧的是保全自己。繁阳不比家中,有你母亲和祖母纵容,往后诸事都要靠你自己了……”

如此云云,不一而足。

谨姝本不耐去听,她其实早非懵懂少女,经历前世种种,许多事情她已看得透彻,也知道生死存亡之际,纠结于微末细节实属蠢钝。

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更需收张自如。

她不怪父亲母亲,诸此种种,实属无奈。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只是父母这夜里反复叮嘱,她最终还是被触动,泪湿眼睫。

父亲走后,母亲温氏又留在房中和她说了会儿话,最后拉着她的手心坐于床侧,低声悄悄说道:“尚有一事,娘需告你……”

温氏似乎难开口,面目显露为难之色,最后还是怕女儿吃亏受苦,艰难开口说道:“原本还以为有许多时间,可以不急慢慢教你。只是如今紧迫,娘就嘱你些许事项,你要听好了,谨记在心。娘听那江东王是个粗野之人,于房事上恐也没个轻重,加上他又是常年征战的武将,若你消受不住,可莫逞强……”

谨姝两世为人,前世更孕有一女,于此事上却仍觉拘谨,不由低声嗔了句,“阿娘!……”

温氏瞧瞧女儿娇弱的身子骨,不由满心担忧,二女儿嫁作边陲守将,曾修书于她,委婉地说丈夫太过威凛,且力大无穷,不知穷尽,委实疲累不堪。

她既觉得心疼,又怪自己没能好好相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