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派寂静。
次年,容与彻底抛弃曾经的家庭,他改了名,从容与变成了“许容与”。
他要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倪薇,而是许家这个大家族,千千万万个接受不了他的长辈。倪薇还会掩饰下她的情绪,更多的许家人,以为小孩子听不懂什么,直接在他面前讨论——
“为什么要收养这个孩子?”
“他爸妈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是很可怜,但为什么不去孤儿院?可怜的孩子那么多,你们夫妻两个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一个麻烦?”
那时许志国和倪薇已经统一战线,要收养这个孩子。容与垂着眼,被哥哥牵着手,漠然地跟在他们身后。许奕扮鬼脸逗这个新弟弟开心,他倒是很快乐,因为他确实想要个弟弟或妹妹,许奕压根没有大人那些烦恼。
容与扯嘴角,僵硬地、敷衍地装作被这个哥哥逗笑。实际他心里很鄙夷,很烦许奕——这个人,跟个二傻子似的。
笑?
笑个屁。
以为谁都能像他一样笑得出来?
所以他不喜欢被人叫“容与”。那是他的本名,他本姓容,名与。
叫他“容与”,好像和他多亲近一样。
最后却还是抛弃他,不理会他,将他置身豺狼虎豹群中,艰难求生。
迷迷糊糊中,许容与睁开眼,只听到包间中的轻音乐,却不再听到有人扯着大嗓门唱歌。他头昏昏,想坐直的时候发现,腰上被压着一条腿,那将腿搭在他腰上睡得打呼噜的学长,许容与一晚上都没记住这是谁。
他迷惘的,看到包间里的学生们睡得东倒西歪,姿势各异。文瑶窝在她男友怀里睡得香甜,蒋文文趴在茶几上睡,李晓茹直接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睡。包间开着空调,其他男生们呼呼大睡,呼噜声此起彼伏。
但许容与看到一个纤瘦的背影。
叶穗没有睡。
她还坐在小吧台前,晃着二郎腿,自己给自己斟一杯白开水喝。她散着发坐在暗光角落里,眯着眼享受这独处时光,长腿雪肤,她性感得让人犯罪。
叶穗喝完了水,环视包间一圈。许容与将手盖在脸上,从五指间的缝隙向外看。他看到叶穗跳下高脚凳,弯下腰挑挑拣拣,把她的风衣披上了身。她撩了一把长发,推开门向外走去。
像是做梦一样。
她出去后很久没回来,许容与担心她的安危,也艰难地将学长搭在自己身上的腿挪开,他穿上自己的大衣,头重脚轻地走了出去。整个世界都像在眼前旋转,都那么不真切,都像是隔着一层玻璃观望。迷迷离离的,许容与没有在穿梭的走廊间找到叶穗,他自己都无意识地出了ktv,竟然看到叶穗靠着落地玻璃,站在ktv门外,点燃一根烟在抽。
细细缕缕,白烟从她指间绕出,她的侧脸映在玻璃冰霜上,漠然无情,透着慵懒随意。
和平时喜欢笑喜欢玩的叶学姐,差距还是蛮大的。
许容与想自己大概是在做梦,梦里的叶穗竟然在抽烟。
叶穗打了通电话后,知道她妈妈把钱放回去后,就在今天结婚。凌晨时分,万籁俱寂,她远离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同学们,站在寒冷的秋末街头。再过几个小时,叶一梦就要有新的老公了。
大概生气叶穗不给钱,叶一梦结婚压根没打算再通知自己这个女儿一声。
爸爸过世了五六年,她就结了三次婚。这女人那么无情,却真的对男人有吸引力啊。可是叶一梦也不是故意这样,她不结婚,就活不下去。她需要男人养她,需要有人爱她——
那么叶穗也会这样么?
叶穗嗤笑一声,回头,看到门内的许容与。二人目光对上,许容与推门出来了,站在她身边。叶穗停顿一下,将指间的烟递过去:“抽一口么?”
许容与摇摇头:“我不抽烟。”
叶穗愣一下后,讪讪地熄灭了自己指间的烟。她爱怜地侧头看着他,伸手摸他的头:“我们容与真是乖孩子啊……”
许容与躲开她摸来的手,往旁边站远点。他既不喜欢被女生摸头,也不喜欢被叫“容与”。叶穗挑衅一般,让他心里厌恶无比。但他头脑昏沉沉,讥嘲的话到了口边,还没说出来,他的手,先被叶穗握住了。
许容与轻微一颤,抬起眼皮,望向她。
叶穗握住他的手,指尖扣在他手掌心。她笑盈盈:“来,容与,我带你去玩个刺激的。”
被蛊惑一样,失去自己的意志一样。
当她不容置疑地牵住他的手时,他真的跟她走了。许容与想他是没有灵魂的,是没有想法的,她轻轻诱惑他一下,他就和她走了。也许他本性里也向往这一切,但他循规蹈矩,他不能反抗家庭对他的要求,他只在被人诱惑时,才会向外踏一步。
叶穗对东大老校区这片非常熟悉。
她带他去了24小时营业的电玩城,在跳舞机前甩臂扭腰,蹦蹦跳跳。又和许容与一起趴在玻璃前,紧张地在推币机前喊“加油”,失败了就跺脚。两个人坐在模拟器中,戴上眼镜玩vr游戏,刺激又激烈。他们还赛车,还打保龄球。
叶穗再带着许容与从电玩城的后门出去,在巷子里敲开了一家许容与从不知道的“diy手工坊”的门。老板在和客人一起打牌,出来时带出一身烟味,背后客人的叫吼声充满市井气。叶穗扫了码后,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她就把懵然的学弟拉了进去,教他玩手工。
做模型,做杯子。
叶穗转个头自言自语的功夫,回头就看到许容与用泥巴堆出了一座桥。构架非常完整的一座桥,正是叶穗现在才学到的课程。
叶穗愣一下,然后笑得前仰后合,夸他厉害。叶穗凑到他跟前,赞叹道:“要不你帮我写作业吧?我们老师要求小组建一个体育场模型,我的部分还没完成。”
许容与傲然:“看我高兴不高兴吧。”
被叶穗瞪了一眼。她疑惑地来摸他的脸,被他后退躲闪:“喝了酒怎么脾气更大了呢?看来你真是从头到尾不可爱啊。”
出了手工坊,已经凌晨三四点。街巷宁静,白霜落地。叶穗和许容与站在马路上,冷得缩着肩发抖。许容与耷拉着眼皮,看叶穗迷茫四顾,她牵着他的手,却好似已经想不起来回去的路怎么走了。
许容与鄙夷地盯着她。
叶穗扭头看来,他当即移开目光。然而目光对上的,是一家不打烊的面馆中放着的电视机。面馆关着门,看不到营业的老板员工在哪里,电视机倒是激昂无比地播放着一段韩国女团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