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的儿子,从头到尾都不肯让这两者消散。
“娘不是说阿阮不好,只是,隔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又是在这等情形下定亲的,你们两个真能不计前嫌吗?大郎,你看着我。”
付彦之抬头看向母亲,听她一字一句问:“张敏中拿着你送阿阮的东西,在你离开洪州那日,当众羞辱你,你真的能忘怀?”
付彦之面色一变:“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卢氏眼眶湿润,“人人都知道,苏阮她娘都上门来找我赔罪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说到最后,她没忍住,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付彦之往前挪了挪,伸手握住母亲的手,低声解释:“儿确实不能忘怀,但她为此,不计代价搭救儿子……又有圣上出面做媒,儿实在无法拒绝。”
卢氏一瞬的失态之后,很快就擦了眼泪,竭力平静下来,道:“那你之前同我们说的时候,怎么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亲事毕竟已经定下来了。”付彦之略一迟疑,还是把真话告诉了母亲,“而且,我和她说好了,前事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你当这是还债么?说勾销就勾销。”卢氏频频摇头,“不是这么算的。”
付彦之松开手,给母亲倒了杯水,送到面前。
卢氏接过来,喝了两口,叹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就算你真能就此原谅她,也不计较张敏中当年做过的事,她呢?阿阮要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孩子,此次她也不会豁出去救你。我怕她心里,也对此事耿耿于怀、无时或忘,这对于你二人来说,并非好事。”
“债可以一笔勾销,划在心上的伤,却没那么容易痊愈如初。娘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们之间的过往,然后和阿阮一起,把它摊开捋顺了。只有这样,你们才能真正结百年之好。”
***
苏阮不觉得华维钧有什么必要特意等付彦之,听说付彦之似乎没在意华维钧,她也就丢在一边,该做什么做什么了。
第二日晨起梳妆,想着付彦之说今日还要过来,就挑了一对镶珍珠的发簪和那对耳坠搭配。
她这里梳妆好,刚吃过早饭,丽娘就进来回报说:“郎君打发人来传话,说他先去一趟光福坊,晚些再过来。”
他回自己住处休息,早上去给父母问个安,也是应该的,苏阮就说:“知道了。我去玉兰阁练琴,等他来了,直接带他去那儿说话。”
玉兰阁在垂花门以里,因四周种植数棵玉兰树而得名。除了玉兰之外,附近还种植了其他几种高大树木,有林荫遮蔽,阁中比较凉爽,苏阮最近都喜欢在那里练琴。
昨日付彦之来,因时间有限,也没顾得上谈薛家人的情况,苏阮此刻拨弄着琴弦,难免心不在焉地猜测,薛家人对他们俩突然结的这门亲事,到底是何看法。
应该很惊异吧?但未必会真的高兴。
苏阮想着就叹了口气,手随意在琴弦上拨弄,自己都不知自己弹了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门口守着的绿蕊突然回报:“夫人,华郎君过来了。”
苏阮点点头,示意请进来——这是这些日子的常态,她在这边练琴,华维钧在园子里忙活,遇到什么需要请示她的事,他就自己过来问。
“我看他们买回来的茅草不好,参差不齐的,打算午后自己去南城一趟。顺便有点私事,要去办一下,明日再回来。”
“去吧,我都说了不用急,你要是有事,多去几天也使得。”苏阮很爽快。
华维钧一笑:“没什么大事,有个朋友要离京,晚间聚一聚,明日我就回来。”
“离京?是不是得准备程仪?一会儿你去丽娘那里,支点钱去用,五千钱够吗?”
华维钧忙说不用,又转移话题:“夫人今日弹的是什么曲子?我竟没听过。”
苏阮一愣:“我弹什么了?”她自己方才没留意,手顺势在琴上一拨,才反应过来,忙按住琴弦道,“啊,没什么,小时候自己编了玩的。”
华维钧看她有些窘迫似的,便没追问,只笑道:“是么?我听这曲子颇有趣味,没想到竟是夫人自己编的,佩服佩服。”
苏阮摇头:“胡闹着玩的,有什么趣味……”说到这里,她心中一动,问华维钧,“你之前说你从小长于乡野,七岁才学琴,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维钧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愣了愣,才叹口气,道:“不瞒夫人,我原是我生母与人私通生下来的……”
“对不住。”苏阮十分惊愕,立即道歉,“我不该问的。”
华维钧摇摇头:“出身之事,瞒不得人,没什么不该问的。我外祖父是蜀州有名的大商人,女儿做下这等丑事,他自是十分气愤,我生父又是个没担当的,一听说我生母有孕,他就跑了。所以我出生后,就被送去乡下农庄里,交给下人养。”
生母也很快就被外祖父远远嫁了出去,直到华维钧七岁,他生母的同胞兄长接掌家业,才把他接回去,让他跟自己姓,并教他读书识字。
“所以你算是随母姓?”
华维钧点点头:“虽没有写入族谱,但舅舅给我取了名字,让我姓华。”
“那很好啊,英雄不问出身。汉室大将军卫青,还有封狼居胥的霍去病,都立下了不世功业呢!”苏阮为自己冒昧发问,颇有些不安,忙举例安慰华维钧。
华维钧一笑:“夫人说的是,我虽不是英雄,也常以这二位自勉。”
苏阮见他神色坦荡,并没有因自己的出身而自惭形秽,心里很佩服,对他的观感又好上几分。
“所以我一定会好好给夫人修园子,不辜负夫人的知遇之恩。”华维钧玩笑着拱拱手,似乎是想冲淡这略有些奇怪的气氛。
苏阮便配合着笑了,“好啊,只要你修得好,我担保你进将作监。”
“那我这就去了。”华维钧一副说干就干的架势,往外要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了,回头说,“昨日我在前院偶遇夫人的未婚夫,他脸是不是也晒伤了?我用着那药膏挺好用的……”
“啊,不用,我叫医师给他看过,另拿了药了。”
华维钧笑道:“那是我多事了。听说,夫人与这位付郎君,从小就认识?”
苏阮点点头,却并不想多谈。
华维钧看着她的神色,慢慢收敛笑意,道:“我挺羡慕付郎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