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大姨还是想留着黄正初?”
“是啊,我劝她了,既然想留着,就不能随便选个侍女,良贱不婚,人家好歹是官宦子弟,正好我叫人给华维钧打听妻室,顺便给黄正初挑一个良家女就是了。”
那边府里的事,付彦之一向不愿多管,便皱眉劝道:“依我说,你劝过就算了,何必自己掺合这事?难道那边府里没人能办?”
“就是顺便……”
“阿阮,珍娘是你嫡亲外甥女,又境遇坎坷,你盼着她能再嫁良人,因此亲力亲为,是应当的,我也愿意尽己所能,帮上一帮。但黄正初只是大姨养的宾客,你觉着哪里不妥,提醒大姨一句,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把“仁至义尽”四个字说得抑扬顿挫,神色也十分认真,苏阮回头一想,也觉得自己是有点管太多,遂苦笑道:“你说得对,我是不该什么都揽过来。不过话都说了,我叫丽娘去办吧。”
付彦之缓和神色,接着说:“连华维钧也是一样,你用他的缘故,我能猜到一二,但阿阮……”他双目直视妻子眼眸,“你真觉得有必要吗?”
苏阮沉默片刻,开口解释:“有些事,你我都不方便去做,多个人用,不是挺好么?”
“哪些事?”付彦之追问。
苏阮一时答不上来,付彦之看着她,忽然笑了笑,“不方便说的事?”
这笑容意味不明,苏阮看着特别刺眼,挑眉道:“是不方便,你不也有不方便同我说的事吗?不然何必每次见同僚,都约到永乐坊宅子去?”
付彦之先是一愣,回过神后,皱眉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是你那些同僚不肯登我徐国夫人府的门?还是你想撇清外戚这层关系?”
付彦之沉默了。
这件事憋在苏阮心里已经有段时间了,之前赋闲她没留意,但自从付彦之进御史台,府中却依旧没有他的同僚好友来拜访过,苏阮难免觉得奇怪,叫丽娘打听了才知道,付彦之是把人都约去永乐坊那边,连公务信件也多是在那边处理的。
苏阮心里委屈,说的时候语气便有点儿冲,但她其实能理解付彦之为什么这么做,所以说完又有些后悔。
“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她缓和了语气,“公务上的事,只要你觉得不便说,我从来不问,所以你在那边宅子见同僚,我也没有什么意见。我只是想说,我们并不可能真的做到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
散衙之后见同僚,都约在永乐坊这件事,付彦之并没有刻意瞒过苏阮,他觉得这是两全其美,夫妻两个心照即可,所以才不提。却没想到苏阮竟对此事颇为介怀。
“阿阮……”
苏阮看他一副想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始的模样,就打断他说:“我明白。你的用意,我都懂,就像我用华维钧的用意,你也能明白一样。我提这事,只是想说,我们虽然结为夫妻,但有些事只能各自面对。”
最开始她天真地以为,同付彦之成亲后,他就会站在苏家立场上,同她一起为苏家谋划。结果成亲没多久,付彦之就明确跟她说,她嫁了他,这个家就姓付,不姓苏,还要撇清外戚这层干系。
——说起来,他们这也算想到一块去了,都以为对方会配合自己的步伐向前走。
“不,阿阮……”
“你先听我说。”苏阮再次打断付彦之,“这其实并非坏事,我早就想清楚了,不论是你一心为苏家冲锋陷阵、不顾自己的抱负,还是我只做你的妻子、不管其他,都是一种浪费。我们凭借各自的身份,原本可以做更多的,不是吗?”
第82章 交心 ...
苏阮也是从对付林思裕亲家一事上, 才完全想通的。
那件案子,从明面上看,与苏家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完全是御史台公事公办, 为朝廷清除蛀虫, 不但于付彦之名声无损,还可以列为他上任御史中丞后的实绩。
苏阮隐于背后,不费吹灰之力,仅仅一句话就拉林思裕下水,让圣上下定决心引娄云庆为相, 给林思裕找了个实力不弱的对手。
据邵屿说, 林思裕对此非常意外, 还找到程思义打探。程思义是个只跟着圣上走的人, 见圣上对林思裕不满,便什么都没说,林思裕不敢惹程思义,回去琢磨怎么斗娄云庆了。
“你瞧, 我们双管齐下、各司其职, 才有此等奇效,若只留一边, 无论是你还是我, 恐怕都难以得到这么好的结果。”
苏阮说完这句,略一停顿,想着今天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 不如干脆说透,就接着说:“林思裕之所以想尽办法离间你我,不也是为此吗?”
认真说起来,自从苏贵妃获封,苏家人进京,林思裕对他们一直是示好为主,其间虽然拿张家的事恶心过苏阮,但也是被张家蒙蔽,初衷并非如此。
之后的一系列动作,仔细分辨起来,都是在他们夫妻之间制造裂隙,想要他们夫妻离心,不再支持彼此。
付彦之也赞同,“他一直记恨我将他比作江充——江充被汉武帝夷三族,林相自己心虚,对此一定很忌讳——所以看不得我仕途得意,御史中丞这个位子,又实在要紧,有苏家背后支持,早晚有与他分庭抗礼的一日。”
“是啊,所以林思裕千方百计想将你同苏家割裂开,让你跟其他朝臣一样,虽在其位,却近不得圣上、说不上话,随便他进谗言。”
圣上视事问政的时间是有数的,每日见的大臣自也屈指可数,这其中能单独和圣上说上话的,更是凤毛麟角。
林思裕作为宰相,得天独厚,总能占上一份。他若三不五时说几句谁的坏话,那人却丝毫不知,或者就算知道了,也没机会面圣分辩,久而久之,在圣上心中自然就没了好印象,这时再出什么事故,圣上只当他是罪有应得,哪里会想到是林思裕刻意诬陷?
这时就看出外戚的好处了,不算苏贵妃,苏家姊妹连苏耀卿,都是想面圣就面圣,想说什么,圣上都赏脸听一听——上次林思裕贬黜宋敞,就是苏阮告诉圣上的,若没有她,恐怕到现在圣上都不知道此事。
“不错。”付彦之先点头附和,接着解释道,“但我当初说那话,并不是你想的‘只留一边’,也不是要你只做我的妻子、其他什么都不管。我主要的意思,还是莫要行事招摇,自律自省,不拿所谓外戚的名义,为自己贪图享乐、骄奢……做借口。”
他话说一半,吞回去俩字,苏阮又哪里听不出他说的是谁,便皱眉道:“我知道,你是觉着我们既然管不了阿姐,索性远着些,省得外人拿我同她一起说。但自从黄正初去了她府中,她已好得多了,我也是为了这个,才肯管黄正初的事。”
“我还是那句话,一家归一家,姐妹们再亲近,也不该我们插手管她家门客的婚事。”
这又把话说回去了,苏阮谈的根本不是黄正初这件事,就说:“此事我已认错了,也说了改了,你怎么还提?”
付彦之解释:“我提这个,并不是指责你,只是想以此为例,阿阮,你这样事无巨细都放在心上、亲力亲为,真的不累吗?”
苏阮与他对视,认真思索片刻,摇头:“我没觉得我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像黄正初和华维钧的亲事,我不过动动口而已,有什么累的?”
“……不觉得耗费心神吗?”
“不会啊,要是让我同寻常后宅女眷一样,万事不管,只做个富贵闲人,我才觉得乏味、没精神头呢!”
付彦之对这个答案十分意外,呆愣片刻,才说:“所以你是乐在其中,并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