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宋小姑娘的话真是有用,只需要看她在当今太子面前混的多么风生水起就足以见真章了。
久久,等不来虞思谦给他拿过来酒坛子,虞衍端着的酒糟有些重,久了很重,便搁置下来,轻言轻语问了一句,“思谦是不是在怪阿兄自作主张,没有过问你的意思,采了你的梨花。”
虞思谦思绪沉沉,本不想接话,但闻言不忍,还是抬头说,“怎会。”
“梨花的花期要过了,败了也是可惜,能借这些衰败的梨花,尝得兄长的好手艺,做阿弟的是开心。”
说罢,他抿抿唇,从一旁捞过来酒坛子帮着虞思谦酿梨花酒。
虞衍见他妥协,低头浅笑,两人合力,终于将梨花酒酿好封存了,就搁在一旁,虞思谦正要叫人拿铁锹过来,将酒坛子埋在梨花树下。
待日子到了,再挖出来。
虞衍净过手,摸摸酒坛子一旁的青釉,笑着说,“不用埋了。”
虞思谦一脸疑虑,虞衍看着他解释道,“以前梨花酒酿好了,埋下去一日,你总念叨着什么时候挖出来,什么时候能够尝一口。”
虞思谦说是,那时候他还小,以为埋一夜足够藏了,彻夜未眠,第二日天不亮拉着虞衍的袖子就要他去拿。
但梨花酒哪里是这么好酿的。
埋的时日越长越好,这要酿成,再怎么短,也要三月才可以。
后来的梨花酒,自然是没有能够尝到,幼年的孩子忘性大,虞思谦忘了没提,记得梨花酒的人也走了。
后来他长大了,记得了,却也不敢轻易挖出来喝掉,只怕触景伤情,他和虞衍约好的,要一起喝,若是一个人喝,酒再香再醇,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苦饮罢了。
“如今的我满身罪孽,宥阳是回不去了。”
“本以为梨花酒会成为你我兄弟之间的遗憾,却不曾想能有今日借花献佛的好机会。”
虞衍站起身来,伸手接住一片散落的梨花瓣。
虞思谦在他背后问,“兄长要在上京留三月吗?”上京城的瘟疫难以抑制,他今日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虞衍转过身来,瞧着虞思谦,脸上依然在笑,但笑意更满,“三月太长了,如今的时局哪里能等到三月啊。”
虞思谦心中若是没有怀疑,自然是听不懂虞衍这句话是什么。
而今,带着心中的疑虑听他这句话,心里却有了想法,慢慢的,莫名对上了号。
三月。
不是梨花酒等不了三月,而是上京城的饿瘟疫等不了三月,这才几日,就满地死尸,哀鸿遍野,大理寺全是抬进来的病人。
若是寻不到解救的办法,三月,虞思谦摇摇头,不用三月,只需要一个月上京城都会溟灭。
他的良心在摇摆,一边是兄长,一边是黎明百姓。
就连身上的官服都成了讽刺,贴着他的良心提醒他,虞思谦你能有今日,你不能这么自私,你的兄长早已不是从前的兄长了,他的野心你不能装作看不见。
他的野心底下,都是人命。
是啊,上京城数万万的人命,与他一个宥阳人没有干系,他可以梗着脖子撑着,为了兄长这口气,装作看不见,但是那个小姑娘呢?
欢儿妹妹,那个给你送糕点,送诗书的小姑娘,约了一起作伴的小姑娘,她也在上京城,若是瘟疫不灭,小姑娘也会死的。
小姑娘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陪他去吃阳春面了罢。
毕竟这年头,谁还会把碗中那点荤菜,一口不动,全都留给他,这连阿娘都做不到,再怎么说,他不是独儿,娘从前的菜多多少少都会分成三份,一份给阿兄,一份阿爹,一份给他。
就算是阿兄走后,都没有全部给过他,有阿爹在啊。
那小姑娘却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思及此,虞思谦的心密密麻麻的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的疼,她会死的,没有人会顾及她,没有谁会想到她。
须臾好久,虞思谦捏紧了身侧的手,咬紧后槽牙,朝着面前的青衫男人一字一句道。
“阿兄,你去官府投案罢。”
“......”
虞衍没有回头,他抬起来接住梨花的手一直都没有放下,肩头都是簌簌而落的花瓣,仿佛没有听见虞思谦的话。
“兄长从前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
“上京城的宫变,还有太后的事情,包括这次的瘟疫,我.....全都知道了。”
陆矜洲出手,他知道这场瘟疫的关键在于章老太医收养的虞衍,太后康王都死绝了,唯独虞衍还活着,所有这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他全都借着大理寺的人嘴透露给了虞思谦。
陆矜洲也不着急抓虞衍,他就看看紧要关头,小姑娘选了的虞姓男人如何,也可以借着这个苗头瞧瞧,先生说的,虞思谦,到底能不能担此大理寺的任。
无尽的沉默蔓延,那些不见天日的丑陋摊开来讲,一言一语都说出来,没有暴怒,没有吵闹,虞思谦语速缓慢,他甚至都不愿意相信,这些都是他做的,是光景里那个笑得温润又干净的兄长做的。
紧紧盯着面前的兄长,他的阿兄,甚至连一点点都没有负重的感觉都没有。
多风轻云淡,他丝毫不会放在眼里。
仿佛沉重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些话,对于他而言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是个置身事外听故事的人,从来不曾牵扯其中,至始至终都是个受害者。
“我念着旧情,想替兄长担下。”
听到这里,虞衍终于有点动作了,他伸手拂去肩头的落花,继续听着他讲。
“但阿兄不知收敛,所有的一切都还在谋划,就在我替他铺就后路的时候,他拿我的庇护当做垫脚石,踩着我这个阿弟身体一点点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