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义走后,先生把话挑明白。
“你查过当年的事情了。”
陆矜洲回看先生的眼睛,淡淡嗯了一声,这是第二眼,不似第一眼是质问,这次是温和的问询。
“知道七七八八,梁公公说的,加之我猜的,也能知道大概了。”
向来不喜于色的先生,竟然也瘫了,长长叹出一口气,似乎这件事情瞒了许多年,也成了他一直以来的心结。
解不开就在心里打了一个死结。
“你想要问什么?”
陆矜洲随后就问,“我想知道母妃的死因,她真的是病死的吗?”
先生久久看着他,缄默一会说不是,“也不是死在陛下的手上,她死在了你外祖父的手上。”
陆矜洲消下去没多久的眼睛又红了,他问为什么?
那是他落地的前几年,正是最需要母妃的时候。
先生瞧着陆矜洲,什么时候开始啊,他这个唯一的最出色的外甥,也会泄露自己的情绪了,既有今日,先生本以为能够将这个秘密带进坟里。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宁愿陆矜洲永远不知道。
但她也知道柔妃死的那几年,陆矜洲活得有多难,那个念头的孩子需要双亲,需要双亲给的疼爱,这是谁都给不了的。
纵使他这个舅舅,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了这个孩子,将一身所学都给了他。
也弥补不了双亲该给他的东西。
宋欢欢那小姑娘为什么能在陆矜洲身边混的这么好啊,为什么陆矜洲会给她这么多的疼爱,一次又一次的,抛掉男女之情,还有的东西谁都想不到。
宋欢欢的娘也是早死的,她虽然不是幼年没有双亲的疼爱,但被人丢弃的这几年也是孤儿一个,而她放大自己的可怜,正好戳中了陆矜洲的软肋。
陆矜洲对她产生怜悯,嘴硬替她出头,于是渐渐的,怜悯变成了爱,所以她慢慢的会成为陆矜洲的软肋。
也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这些先生都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所有的解释首先化成一句,“苦了你了,这些年不好过,舅舅都知道的,也明白你。”
陆矜洲声音变得沙哑,眼睛没有再直视先生了,低着头,眼尾是红的,声音沙哑到仿佛生了病,他问为什么要杀掉母妃。
先生给他解释道,“因为做君王的,眼里要先有百姓才能有情爱。”
“为什么?”
“陛下与你母妃相识不过几年,正是两情浓郁的时候,纵使陛下知道其中的内情,他又如何能杀掉你的母妃?他下不去这个手,你是没见过,那时候还没有你呢,陛下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他做君王也不错,百姓都服气他。”
“江南的水患,扬州的盐案,漳州的商船,瀛洲的城池,没有一件他办得不漂亮。”
“你纵使如今厌恶他,恨他,恨到父子两人拔刀相见,水火不容,却没有一天不在享他留下留给你的福气,也是这个福气让我们上京城的百姓安安稳稳过了许多年。”
陆矜洲说不出别的话来了,梁安帝下不去这个手,镇远将军知道了,他养的女儿,他来大义灭亲。
皇后死了,梁安帝日渐昏沉。
一切都变成这副样子。
“都过去的事情了,翻出来你会难过,而你即将成为君王,做君王面对的会更多,远比太子要更多,也要割舍更多,割舍许许多多。”
割舍什么,这才是先生的正题,他知道陆矜洲割舍不了什么。
他要割舍掉那个女人,做君王,滥情总比专情好。
陆矜洲避而不谈,先生却一直在逼他,“那个女人,恰似当年的情状,瘟疫的事情来势汹汹,她和虞思谦虞衍认识,这些其中的缘故你都明白,为什么还要一头栽进去,天下那么大,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
陆矜洲不懂,“天下那么大,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当年的舅舅是不是也这样劝过父皇?”
“故技重施,所以要顺着老路走,您那番话说得对,但您别忘记了,我不是父皇,而外祖父远在西北,您是不能碰刀剑的。”
眼下之意,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杀宋欢欢,手都动不了她的一根手指头。
先生为何一生不娶,因为他信道,他一直在国子监。
信道的人从来不杀生,这也是先生自己参悟的道。
“但若是为了天下人的道,破了自己的道又有何妨,我不过是一个人,苍生却是万万人,一人的命抵掉万万人的命,这种结果永远都是好的,是值得的。”
陆矜洲舍不得,他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宋欢欢,在没有弄清楚爱恨之前,他遵从自己的内心,“为万民而活,我做太子之时,没有一天不在做这件事情,但叫我放下情爱成全大义,我做不到啊,您说的对,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君王。”
陆矜洲轻蔑一笑,他算个什么?行尸走肉?守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这么难吗?为万民?宋欢欢不是万民当中的一民吗?
先生怕他撂挑子不干,也不好在这紧要关头激他。
“矜洲,你是懂事聪明的孩子,大是大非从来不需要人教,你都明白,也能拎得清楚是不是。”
陆矜洲站起来,他踉跄一步,勤政殿的椅子,皇帝的椅子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金叶子打的东西,比起软塌的椅子,半点没有好处,坐久了腰疼得厉害。
就这么一个破椅子,值得那么多的人赔上性命,为它争得头破血流。
康王是,太后是,虞衍是,柔然的人也是。
这些人个个都比他厉害,能够割舍想要的东西,做这把冷冰冰的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