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主事见她不务正业,光揪着一件已经定论的事查个不停,急道:“方主事啊,你过来帮下忙吧!这边忙不开手。这么多账是要怎么办?”
另外一名严主事也道:“方主事,你看看你桌上的东西。这些事情还不处理,待会儿叶郎中该问起了,你得挨骂。少给郎中惹事了。”
方拭非一面“诶”了声,一面从中找到明细。
今年宫中向锦绣布庄进购了丝绸、刺绣、麻布不等,用作宫女与妃嫔的衣料。有些是成衣,有些是布匹。
她翻到后面一页,有描述关于高级布料的花样描述和工技描述。底下还记有几幅小画。
画里的花样有些熟悉,方拭非用手指在上边摩挲了一阵,肯定自己见过,却忽然想不起来。
她掏空脑子也想不清楚,便把本子放下,过去帮两位主事分担。
一直到户部散值,她踢了一路的石子,跟林行远回到了家,才终于想起来。
“锦绣山庄!”方拭非拍着脑门道,“他们卖给嫔妃的高等布料,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叫云缎。他跟我说过,那种布虽然色彩鲜艳,但品质不佳,容易撕裂,手感粗糙。其实是陈布,不是丝绸,只是色染得好,但是价格卖得很低廉。”
林行远听她忽然冒出这段话,心里还很茫然。仔细一想,串联起来了,才说道:“照你说,这种东西也敢拿去卖进宫里,还是进献给嫔妃?他是活着不耐烦了,想试试有多少种死法吗?”
方拭非:“我也觉得不会。他既然都敢在铺中低价售卖绸缎,还坦诚告诉往来的客人那东西品质不好。又岂会把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卖到宫里去?这不是欺君之罪吗?宫里可没那么多甘心吃闷亏的人。而且那掌柜今日的表现,也不是会贪这种钱的人,倒是一个本分生意人呐。”
林行远:“这不就是了?不是,方拭非你究竟想查什么呢?”
林行远很想让方拭非把此事掀过放了,硬扯着算怎么?以卵击石呢?
先前险些被罢职的教训还没吃够?他们这样的小人物,生死前程,都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她不知道此事背后牵扯的人有多大,
方拭非站起来,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说道:“可是,宫市的记录上就是这样写的,说明了什么?大概是他原本不知从哪里买了这批货,以为是高档的绸缎,可以卖进宫里讨好诸位后妃,没料到那布出了问题,连忙换了另外一种布。所以宫市上还这样写着的。”
林行远摇头:“锦绣布庄这么大一商铺,能做到如今这规模,怎么会犯下此等大错,看走眼,买一批劣质的布匹?而且买就买了罢,谁胆子这般大,敢骗他们?布庄又为何要吃这闷亏,不找人索赔,甚至还不惜账簿造假,来为对方开脱?这种事情,你敢说,都没人会信。”
“我也正觉得奇怪呢。”方拭非缓缓坐下,皱眉道:“嘶……是谁呢?如果不是这次有人在陛下揭穿西市的事,可能都要这样蒙混过去了……”
方拭非不解自语道:“诶,话说,这个人是谁啊?险些我就被他害了。”
大早,李恪守穿好官服,拉好衣领,端正戴上官帽,对着镜子确认无误,转身出门。
他心情不愉快。原本以为户部知情不报,欺上瞒下,陛下就算不惩治王声远,也会敷衍地罚罚叶书良。可是结果没罚到叶书良,只是不疼不痒地找了个主事来担责。甚至到了最后,连那主事都没罚到,反而把与自己交好的两人给换下去了。
呵,不就是因为一个顾琰吗?陛下竟然偏心至此。
李恪守撇撇嘴,却也是无奈。脑子里转过各种坏主意,又被一一否决。
下次要小心些了,这次是自己太急切。本来仔细想想,连叶书良和王声远都刻意遮掩,账簿造假一事肯定不简单。应该先仔细查查,查出结果再说出来才对。
他走在去官署的路上,独自懊悔。行至半道,忽然思路被打断,眼前一黑,被人套上麻袋,拽进无人的小巷,好一顿暴打。
李恪守当下放声大叫,可不知被带了哪里,无人来救。他想再喊第二声,刚一开口,被一脚重重踢在胸口,倒抽一气,声音被迫憋了回去,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来人下手够狠,李恪守的脑袋和脸都被打到了好几次,头晕目眩的,他终于不想着呼救,只管先护住头。
在他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来人又忽然散了。
李恪守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道,颤颤巍巍地钻出麻袋,朝四周巡视,寻找人犯。
可关于犯人是谁,有多少人,长什么样,他半点头绪都没有。对方极其老练,连声音都没透露一句。
这样的话,他只能认栽。
李恪守坐在地上,小心摸了摸嘴角的红肿,立即疼得抽气。忿忿将麻袋掷到地上,用力踢了一脚。
坐了半晌,气不过,委屈蹬腿。
他艰难爬起,准备回家。扶墙走了两步,实在不甘心,反正距离已经不远,转道继续去户部。
户部同僚见他这一张青青紫紫的脸,都被吓懵了。上前帮忙扶着他,问他要不要去请大夫。
“不!”李恪守道,“去金部,去金部那头看看。”
李恪守去金部,喊了方拭非出来。
他左思右想,近日跟他有仇的,恨不得打他一顿的,可不就是方拭非了吗?
他,可惜青肿的脸,实在没什么威慑力:“方拭非,你今天早上在做什么?”
他凑近来,在方拭非近处咬牙道:“你是不是携私报复,找人殴打本官?”
“我为何要打你?”方拭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认出他是谁来:“你是谁啊?”
旁边官员提醒说:“这位是李侍郎。”
方拭非忽然明白过来:“哦……是你!是你向陛下告我的状。李侍郎!下官跟你无冤无仇,您为何要害我!”
李恪守一愣,分辨她语气里的真假。
真不知道?
叶书良和王声远竟然没告诉他?叶书良是那样的人吗?他——他……是吗?
好像是。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恪守拂袖一挥,潇洒转身离去。
方拭非追了上去,说道:“若非陛下仁慈,只说将我罢职,是不是我事情都没弄清楚,脑袋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