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好像有人监督着你,那些人无孔不入,侵蚀着周围的一切,将你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钱啊!哪有什么神佛?不过都是为了钱啊!
然而,哪怕是这样他也忍了。冥思教的人却占了他的空船厂。
那些人自称是同教信徒,那便是亲人兄弟,强行霸占了他在郊区外的船厂。他竟然不能反抗,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这群无赖之徒。
这是什么世道啊?
官府在的时候,可从没做过这个的事情!
最恐怖的却是,他周围竟没人觉得这不对。
往日的老友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跪伏在神佛的脚下,心甘情愿地请求他们的索取。
他不敢多说一个字,他怕死。
自县令死后,他每天都在等着朝廷派官员前来。他看着冥思教教徒无理猖狂,便安慰自己朝廷一定会整治他们。越是过分,便越是严厉。
可是等朝廷的人终于来了,城里的风声却是——朝廷意欲与冥思教合作,扶持冥思教长期发展?
他当时脑中便是一阵雷声轰鸣,整个人都傻了。
还能这样的?
怎么能这样的?
今日来寺庙听经捐钱,他又看见了朝廷派来的官员。
他觉得传言多半是真的了,从几人坐上蒲团起,心似千斤沉沉坠下。
他害怕,畏惧,惊恐,无助。他怕这群官员变得像他的老友一样,在听过几次经文之后,人就变得不正常了。
但在方拭非开口的时候,他又猛得活了过来。
听这人说了什么?他竟然在何山县内,正面奚落了冥思教的僧人!
外人或许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实在太过激动,哪怕是普普通通的三言两语,也让他的满腔热血都跟着沸腾起来。
他叫什么名字?如果他能代表朝廷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风度翩翩,英俊潇洒,青年才俊……除了稍矮一些,面前这年轻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王猛感受到身后的人群正在骚动,他们或许正想涌进去撕碎里面的人。可在神像前面,又不敢放肆。
前头方拭非连问了三个辩证问题,王猛听着云里雾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看那些僧人同他一样茫然了,就觉得高兴。
几人吭哧吭哧,背不出下半句。可见他们平日里根本就不大读经书,肚子里没点墨水。
方拭非嘲笑道:“方某见识短浅,问的不过都是小问题而已。在座有这么多人年长于我,单凭几位对佛法的研究,如何能替人解惑?冥思教莫非是没人了,才会如此敷衍?”
对面僧人:“天下佛理千变万化,哪能以一度之?”
“是不能以一度之,可您连万分之一的一都说不出来,何来千变万化?”方拭非拍拍肚子,欠揍道:“是腹中空空吧?”
对面面红耳赤道:“你——”
方拭非:“又或者是,这些信众,不是诚心向佛,也不是诚心解惑。”
僧人:“那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嗯……我也正在好奇。”方拭非点头,“你冥思教收人,不该是收有心之徒吗?要是来者不拒,何来教派之分?”
王猛简直想拍手交好,克制着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双方正在僵持之时,又一位僧人走出来。
“啊——”
随着他从后方出现,人群中传来亢奋的呼声。
此人穿着一身祖衣,正是早上主持祭天仪式的僧人。他在平民中颇有声望,仅次于主持,被喻为小活佛。
他一出现,那几名僧人便退到他的身后。
方拭非也收起戏弄的表情,肃然对向他。
和尚道:“施主何必咄咄逼人,叫师弟们难堪?”
“我在京师,也曾听人与高僧辩道,为何冥思教不行?为何自称高僧,却连普通的经文也背不出来?又为何自称佛教,所想所行的教义,却又同佛教正统相悖?”方拭非说,“既然他不行,说不清楚,那就换个人来吧。”
“阿弥陀佛。高僧并非师兄自称,而是百姓的美称。贫僧也曾提醒过他们,可信众盛情难却,实在无法推脱。”那人上前,稍稍躬身道:“贫僧来回答是施主方才的几个问题。所谓神佛,并非巧言善辩之人。自然也有不明的事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等修士,也不过是肉躯凡人,不过是在佛祖引导下,较常人想得更通透而已。可是,信众知道,却未必能说的出来。说不出来,也未必就是不知道。”
方拭非:“贵教真有意思。答不出来的问题,也不代表不知道?那什么时候才能代表不知道呢?”
“道家不是也有句话说,道可道,非常道。施主能说得出道是什么吗?”和尚捂向心口道,“道在心中啊。做错事的时候,才能知道他是否理解错了。光凭一个人不会说,怎能断定他不合乎道呢?”
外头掌声雷动,叫好连连。
方拭非顿住,正视着那僧人。
哦,这人的确要厉害一点,能杀下她的威风。
冥思教里果然,还是不乏能说道的能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