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位帝王身边,都该有一位自己信任且可担重用的臣子才是。不单只是臣子,也该是朋友。
譬如杜陵……杜陵呐!
顾登恒抬手捂住额头。
方拭非?
顾登恒脑海中忽然就跳出了这个名字。
顾泽长身边似乎没两个好友,除了顾琰,就是他了。
他很好。
思绪飘远,便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想,跟做梦一样。
要是他姓顾……
顾登恒陡然一个激灵,被自己想法吓到了。
真是老了,病得这样糊涂。
顾登恒思及此处,神色黯然。
原先一直入不了他眼的老五,最后竟然会成为他最好的选择。这是他年轻时万万没有想过的事情。
可是他怕,人心是会变得呀。他会变,顾泽列会变,谁能知晓顾泽长知晓权力的好处后会不会变?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儿子,如何让天下人去相信他?
御史公看他神色变化不定,怕是心思忧虑,根本放心不下朝堂诸事。
顾登恒也总算回神,想起他还在,低声说:“今日先这样吧,朕有点累了。”
御史公:“是。”
御史公退到门边,小心抬起头往里窥觑。见顾登恒佝偻着背,一副老态,低头用手摸着光滑的被面。脸上不由也是动容。
安静离开,合上房门。
似乎是确认他已日薄西山,难再好转,原先蛰伏的臣子,从沙地里探出了自己的毒针。
他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强逼几人将顾泽列放出御史台,还他公道。
众臣议论纷纷:“既无证据,如何能强行关押?三司会审数日,几名官员毫无所谓,为何还不将人放出?”
御史公面色不变:“当日陛下下令,不止老夫一人听见。何况三殿下私离扬州违抗圣令是切实罪证,何来毫无证据?本官亦是遵旨行事,奉命而为。”
“世间从无先定罪再查证的道理。三殿下贤德你我平日可见,如今陛下受奸人谗言,您身为御史台长官,竟纵容而不加劝诫,实为失责。”
御史公冷静辩驳:“三殿下几次三番被陛下惩戒,罚至扬州亦不好好自省,擅离职守,私藏在京。换做个普通人身上,便是死罪。怎不见尔等劝诫殿下?要论失责,老夫万比不过诸位。”
“陛下病重,三殿下回京探望父亲,情有可原。他是为人臣,可同样也是为人子。我大秦素来以孝为先,御史公要判他过孝之罪吗?”
“如今陛下病重,尔等却以莫须有的罪名强行关押三殿下,不让他前往尽孝,实失我大秦风范!”
双方争论不休,难出结果。
考虑到顾登恒如今的身体情况,以及未来的储君之位,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少之又少,几乎被淹没在巨大的浪潮之中。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虽说无可厚非,还是会觉得心凉不已。
御史公几乎孤立无援,每日都要对阵成批大臣,可谓舌战群儒,疲惫不已。好在他平时强势,御史台大权在握,加之如今受顾登恒信任,疏离朝政,地位并不为几人心思所动。
只是半月下来,肩上压力过大,导致戾气过重,见谁都是一副“谁再说话我就杀谁”的架势。
刑部尚书虽先前就签了船厂的文契,算作正式接管,但因近段时日朝中大事不断,方拭非在殿上的说辞又让他委实寝食难安,心力交瘁。一直到顾登恒称病后,才有时间去了解船厂各处情况。
他掌管刑部,并无多少管理商铺的经验,看账簿也不似王声远那样精细。对于经商的理解,一直处于最普通的认知。
先前他忙于公务,完全忘了去管理船厂,结果船厂依旧正常运作,未出现任何纰漏。刑部尚书沾沾自喜,觉得这船厂不愧是顾琰所建,各处皆是妥当,不用他太操心,只要用身份正正闹事之徒即可。实在是个天下无二的好差使。
结果今天,他重新拿起船厂各式账册,细细查看,彻底傻眼。
之前王声远的说明避重就轻,错开了最重要的一点没让他发觉,而他也一直疏漏了这点——顾琰的钱究竟是哪来的?
满朝上下,都猜测那是顾登恒给的钱;或是王声远利用户部职权,从各处坑来的钱;再或者是顾琰利用职权,从各处船商那里半坑半抢的船。
的确是嘛,现在商船上河道,大半都会报顾琰的名字。顾琰为何要保他们?
没有三分利,谁人五更起?
低价售船,才是合情合理。
他是这样认为的,没有丝毫怀疑。
可事实看来,没钱,从一开始就没钱。
船厂下的所有船只,虽然所有权的确归属船厂,可只有一艘——也就是朝廷给他的那一艘,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其余所有的船只,名义上为售,实际则为租。
船厂并未支付任何的银两购入船只,而是以每月支付一定数额的飞钱,来暂时使用该匹商船。
若是支付不出,则要出售现有船只作为赔偿。
一艘赔一艘,全都是这样来的。
船厂每日获利,只能将将偿还朝廷要发给各处民间船商的飞钱。而所有的获利,永远都在还钱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