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方拭非身份前,在顾登恒的眼里, 这人是个极其狡诈,不会轻易受伤或遇害的人。放她出去,只有别人哭嚎的份。可现如今, 哪怕是一点磕绊,都叫他觉得胆战心惊。
世事险恶,像我孙方拭非那样单纯善良正直坦荡的君子,怎么阴得过那些肮脏的老贼?
他不是为安方拭非的心,是为自己。他决计不能再让方拭非遇到危险。这是他人生最后的期望。
顾登恒不善表达自己澎湃的情感,说完后也只是冲方拭非点点头。
午后,太医过来,给顾登恒看过病情,激烈商讨过后,在方子里换了两味药。
留下两位在偏侧照顾,其余人先行回去。
一名太医行走前犹豫地将方拭非叫出去。
“方御史。”太医颔首说,“今日下官来时,在外面叫官员拦住了。”
“哦。”方拭非问,“陛下的身体怎样?”
“唉。坦诚讲,下官也不确定。”太医叹道,“慢了或许还能撑个月余,目前看来病情稳定,可快了就算是今晚也有可能。哦,老夫不过小小太医,只是想提醒一声方御史。”
方拭非:“我知道了。”
顾登恒辗转反侧。
他睡了一会儿,醒过来,问道:“林将军的人马有消息没有?”
一遍遍地重复念叨,内侍也一遍遍回道:“没有。”
连风声都没有。
“哦……”他失望点头,又昏睡过去。
顾登恒以为自己忍得住,可半夜盗汗惊醒,里衣湿透,大喊来人。
他睁着浑浊的双眼,透过雾蒙蒙的空气看向床顶,世界好似被黑暗笼罩。内侍在一旁唤了他好久,才得到他一个的回应。
夜里闹一次,吓得整殿的人都不敢入睡。
方拭非摸向他的脉搏,发现他的心跳极其快速,且弹跳用力。需要费劲地呼吸,才能叫身体平静下来。此时应该胸闷气短。
她想起太医说的话,也不知道顾登恒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打击。他面上不说,心里还是难过,所以在睡梦里难免受惊受激,导致身体每况愈下。但又不能叫他不做梦,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不伤心。
臣子只是在殿外等候,都觉得惶恐非常,方拭非随侍身边,感受更甚。屡次以为对方要随鬼差走了,等太阳冉冉升起,才知道又多活了一天。
厌食、呕吐、消瘦,离不开床。但是屋内密闭的空气与令人作恶的气味,就足以令人狂躁。离开帝王的尊严他在病榻只是一个会叫人可怜的老人。
两三天后,方拭非实在不忍心了。
她看不惯一个老人为自己穷思苦索,费尽心血。强行在生不如死的线上苦苦挣扎。最后还可能死不瞑目。
他不怕死,也不贪生。他骄傲孤高了一世,应当体体面面潇潇洒洒地去。
既然将死,就该放下。他现在的强求,不过是最后的自我折磨。
待内侍收拾好屋子,将被褥换了床新的,方拭非才走进屋,示意内侍都退下。
“怎么了?”顾登恒睁开眼皮问,“何事?”
方拭非说:“刚刚得到消息,少将军带着精兵到京城城外了。”
“当真?”他眼睛倏地一亮。
方拭非:“是的。”
顾登恒探究地看着她:“人在何处?”
方拭非:“被拦在了城外,带的兵马不多。他出发时汉王去世的消息并未传出,想只是试探。等后来等消息过去,大将军会做出对策。”
“嗯。多少都没关系,叫他们知道这态度就可以。”顾登恒点头,重重舒了口气:“我还没死,京中的兵马,也可以听我调令。只是打起来,总很麻烦,还是不要。生灵涂炭,有什么意思?”
方拭非对上顾登恒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病情加剧后,也跟着急剧模糊,现在恐怕已经都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了,也让他无法再通过自己锐利的洞察判断自己是否在说实话。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登恒起身更衣,移驾书房。要求召见大臣与另外两位皇子觐见。
顾泽长来得比较快,毕竟一直守在周围。到的时候,看见顾登恒正与坐在旁边的方拭非低语交谈。
他听了两句,听到两人在说江南的风土人情,还有价钱的比对。
顾登恒没看见他,顾泽长以为是对方不搭理,等了会儿,犹豫道:“儿子先退下。”
“嗯?你不用退下,反正我也要告诉你。”顾登恒扭过头说,“你到前面来。”
顾泽长诧异抬头,走到桌边。
顾登恒伸出手。
顾泽长又靠近了些,不明所以地将手放上去。
顾登恒抓着二人的手,沉声道:“他是你大哥的遗腹子。”
顾泽长被猛雷一惊,木愣愣地看向方拭非。
“你二人同岁,”顾登恒说,“方拭非是随太傅长大的,虽与朝堂官员比你陌生,可见闻却比你广博。你二人也曾在何山县合作过,你觉得他实力如何?”
顾泽长看一眼方拭非,点头说:“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