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瑜低头,扯开他肩上的衣物,静下心来,检查起他前几日的伤口。
明长宴肩上的伤口好了大半,已经结了痂,正如他所答应怀瑜的,进去桃花瘴一趟,连皮都没蹭破。明长宴被他扯着衣服,不怎么乐意,翻了个身,睁开眼,回了好久的神志,才开口:“怀瑜,我要沐浴。”
怀瑜道:“你醒了。”
明长宴艰难开口:“能坚持一炷香,我洗完便要马上睡觉。”
他大约是受不了自己刚打完架就躺在床上入睡,愣是强撑着睡意爬起来。怀瑜吩咐下去之后,不过一会儿就有热水候着。明长宴边洗边睡,整个人跟梦游一般,等沐浴结束,几乎是闭上眼睛,一边摸索着一边往床上爬。
他滚了两圈,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一动不动。
等怀瑜洗漱完毕之后,便看见他四仰八叉的躺着,被子被踢到了地下,领口的衣服敞开了大半。
怀瑜拾起被子,将他身体展平,盖上之后,为了防止他乱动,于是自己也上了床,将明长宴连人带被子,全都搂在怀中。
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暗香,明长宴手指动了一动,枕着这股异香入睡。
同一个夜晚,明长宴睡得香甜,但是有些人却睡不着。
一个少了一只耳朵的男人,正打着灯笼,走在回家的路上。
因为缺了耳朵的缘故,认识他的人都叫他一只耳。这些年,他的妻子、儿子、朋友,不知为何,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故,死的死,消失的消失。
不过,按照现在这个世道来看,消失的人,估摸着也已经死了。
他的亲朋好友死了个干净,于是,他的真名也渐渐地被人忘记。大家都开始叫他一只耳。
一只耳在京都没有住处,直到昨晚,才找到一个无人使用的破庙,作为自己的新居所。他成日里无所事事,偶尔偷点儿东西,养活自己。
今天,是大宴封禅的第一天,一只耳见到如此盛事,心中叫好不已。这种场面,就是越大、越乱、越嘈杂,他偷东西才会越肆无忌惮,越顺手。
一只耳满载而归,将偷来的东西拿去当铺里换了一些铜钱,买了一壶烧酒吃。
一路吃,一路晃悠。
他不由想起自己人生中最风光的几年,那时候,一只耳才二十五岁,正在大楚的军队里,为自己国家的荣誉而征战四方。后来,他受了重伤,再也无法行军打仗,将军给了他一些银两,跟打发叫花子似的,就把一只耳打发回了老家。
“我呸!”
一只耳破口大骂:“用得到老子的时候,老子就是你爹!用不着老子的时候,就把老子一脚踹开!”
他猛地灌了一口好酒,恍惚间,回到了他意气风发的那一年。
要说最难忘的,还是在军中的时候。每当打败了一个国家,那个国家的漂亮女人,就会被抓来军中,供兄弟们享乐。
一只耳活到现在,见过无数的女人,但是无论见过多少女人,都没有当年见到的那名少女绝色,事到如今,一只耳已经想不起她的样子了,只知道,这个人很凶,很不好对付,十几好手联合在一起,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女人。
后来,是将军一箭扎穿了她的左肩,又挑断了她的四肢,否则,谁敢动她。
一只耳痴痴地笑了起来,又灌了一壶酒。
他退出军营之后,就混在江湖中,成了一个二流子。江湖的事他都爱去凑热闹,江湖的人他都听说过,当然,同样的,江湖的厮杀,也从未远离过他。
一只耳如果想要走回自己的破庙,就必须再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
他抬脚,刚走了一步,一阵阴寒古怪的风,突然从背后刮起。
一只耳的醉意被刮走了大半,他打了一个寒颤,冷不丁,眼前多了一片纸钱。
紧接着,两片,三片,无数雪白的纸钱,洋洋洒洒,从空中飘落。
一只耳猛地瞪大眼睛,急急的往后退去,他拔腿就想跑,却不料,一转身,整个人便再也不能动弹。
距离他不过二十步距离的地方,一个鬼魅非常的女人,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红嫁衣,白喜事。
一只耳目眦欲裂:“……嫁、嫁、衣阎罗!”
夜半三更,阎王设宴。鬼门大开,黄泉不留人!
嫁衣阎罗手中,一本厚厚的书籍,随着阴风,兀自翻动。
一只耳曾在江湖上听过,这一本书,就是生死簿。
但凡她要杀人,便在生死簿上勾选名字,若是把人杀了,就将这个名字划去。
一只耳已经多年没有听人叫自己的名字,此刻听见嫁衣阎罗死寂冰冷的声音,如同坠入无间地狱,骇得神志不清。
“你要杀我!”一只耳大喊:“嫁衣阎罗!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你为何杀我!”
嫁衣阎罗杀人从不废话,一只耳突然被数百跟银线绞紧了身体,他的七窍被挤出浓血,人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声,就听得“噗嗤、噗嗤”两声,一只耳从一“个”人,马上变成了上百“快”人。
杀人时,细线是慢慢没入身体,但是脑袋上却不缠绕任何凶器。
一只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体被切割成无数块,终于,被削得越来越细的脖子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脑袋。
只听一声闷响,头砸落在地上。
鲜血横飞,嫁衣阎罗缓缓地在生死簿上划去了此人的名字。
簿上,一只耳九族以内的亲朋,皆被划去了名字。
一阵风过,巷子中,只剩下一滩烂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