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面对这样一双沉淀着睿智光芒的眼睛,朱欢欢忽然说不出话了。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编造的谎言越多,形象也就越不堪。
爸爸应该早就把她看透了吧?
被疯狂的恨意和极致的贪恋所掌控的她,终在此刻陷入委顿。她强撑的身体,虚软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我真是你的女儿!我们可以去做鉴定!我真是你的女儿呀爸爸!”
她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呢喃着,哀求着。
乌榕城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语气变得温和:“擦一擦吧。”
朱欢欢被这扑面而来的温柔气息熏得眼眶通红,于是连忙接过纸巾擦脸。情绪得到缓解后,她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希望。
爸爸知道了所有真相,他会是什么反应?他会选择接纳我?庇护我?帮我掩盖一切罪恶吗?朱欢欢满怀希冀地想着。
当朱欢欢被各种混乱的念头和狂纵的妄想支配了大脑时,乌榕城徐徐说道:“每一个父亲都会对自己的孩子有所期待,我也一样。你想知道我理想中的女儿是什么模样吗?”
“想!”朱欢欢立刻高喊。
她太想知道爸爸对自己的期待了!她想做一个让爸爸感到骄傲的女儿!
乌芽芽也竖起耳朵认真聆听。
乌榕城把双手握在一起,轻轻抵住膝头,低垂的眼眸流泻出温柔的光:“我的女儿不必很聪明,只要健康就好。我的女儿不必很漂亮,却必须善良。我的女儿可以偶尔任性,却决不能作恶多端。
“她由我的心血浇灌而成,秉持着我的意志,却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她每天都很快乐,却也能真切地体会到别人的痛苦,并伸出援助的手。她勇敢地追寻自己的所爱,却绝不会强求他人的感情;她乐于索取,更乐于给予,却绝不掠夺。她是我的暖阳,也是我的露珠,更是我捧在手掌心的珍宝。”
朱欢欢听愣了,心脏伴随着这字字句句,一阵一阵抽痛。
乌芽芽合计合计爸爸的话,然后便扬起脑袋得意地笑了。除了不必聪明漂亮,其余的话分明都是在形容她嘛!
乌榕城伸出手,把摊开的掌心置于朱欢欢眼前。
他用严肃而又低沉的嗓音说道:“现在请你告诉我,你能符合我所有期待吗?”
这不是询问,而是审判。
乌榕城对女儿的所有期待,在朱欢欢这里全都落了空。不,说落空还不够贴切,该是反向而行才对。
她既不聪明,又不善良,还作恶多端。她觉得自己拥有独立的思想,却每每被利益所驱使,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枪。
她每天都不快乐,于是用摧毁别人来建筑自己的快乐。她无法体会别人的痛苦,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她从未向任何人伸出援助之手,反而会把站立在痛苦边缘的人推向绝望的深渊。
她勇敢地追寻自己想要的一切,用的却是不择手段。
她乐于索取,更乐于掠夺,却从不给予。她心里没有暖阳,只有黑暗。
她不是清透的露珠,而是地上的一滩烂泥。
她没有任何一处地方能够符合乌榕城对女儿的期待!
朱欢欢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句话。在这样的审判中,她才开始真正地直面这个满身罪恶的自己。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脏。
乌榕城的掌心就在她眼底,她那么渴望去抓,却忽然失去了一切勇气。
如此干净的一只手,怎么能够被她玷污?
朱欢欢眨了眨眼,泪珠滚滚而落。无尽的痛苦与悔恨像海浪一般拍打着她的心,让她颤抖。
乌榕城收回手,徐徐说道:“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当我的女儿是一个恶魔,我还会不会无条件地爱她?”
乌芽芽连忙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脑袋,试图把无形的恶魔尖角收起来。她只是喜欢恶作剧而已,她一点儿也不坏!
朱欢欢怔怔地看着乌榕城,双瞳渐渐被绝望填满。原来在爸爸心里,她是一个恶魔!
他会无条件地爱一个恶魔吗?
朱欢欢绝望的心又开始升腾起一丝希望。
乌榕城摇头道:“这是一个有关于取舍的问题。如果我选择爱我的孩子,那么我就必须放弃道义和良知。她杀了人,我必须帮她善后;她做了恶,我必须帮她掩盖;她妄图掠夺,我得为她铺路。我要牺牲公理、正义与道德,去做一个蒙昧的,痴愚的,纵容恶的恶人。”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朱欢欢,问道:“你认为,我会做那样的人吗?”
蒙昧、痴愚、罪恶。没有道德、没有良知、没有底线。这些不堪的词汇,怎么能够使用在爸爸身上?不,不可以。他是如此温暖,如此高尚,如此强大……
他不应该变成那般不堪的一个人。
朱欢欢不断摇头,心脏绞痛。她终于明白,自己与爸爸从相见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是陌路。
她选了最错的一条路,也做了最不应该做的一件事。命运给了她两条线,一条通向光明与温暖,一条通向寒冷与深渊。
她丢弃了光明,落入了深渊。
现在,这光明就在她眼前,满身脏污的她却连靠近都不敢。她不配!
“爸爸,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让你失望。我错了……”
朱欢欢用极端痛苦的,濒临崩溃的声音大哭起来。
“你只是对不起我而已?”乌榕城冷冰冰地询问。
朱欢欢从浑浊的泪雾里往外看,然后就发现了乌芽芽愤怒的脸庞。
“对不起,周小沁。我错了。我早就后悔了!你能跟我换回来吗?我求你!我求求你!你把爸爸还给我吧!我错了!我给你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