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脉象不稳。你这副躯壳,选得真不好,本就一大把年纪,浑身都是毛病,现在看来,也没几年好活了。”
凉玉抬眼看着他:“真的?”
“朗月不骗美人。”他的身子慢慢前倾,怀着一抹轻浮的笑,“要是你跟了我,我就替你续几年命,如何?”
凉玉怒极反笑,“多谢三世子好意,凉玉数年之内,必然重回花界。”
“哦?”他双眉一挑:“这么有自信?”
凉玉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几乎要迸溅出光来:“当然可以,只要三世子与我合作。”
朗月看着她,慢慢坐了下去,脸上挂着一副奇异的表情,似赞叹又似讶异:“朗月没听错?”他指指自己,“老夫人要与在下合作?”
她低下头去,晃了晃手上的茶杯,茶叶全乱七八糟地飘到了表面:“有何不可?”
朗月笑了,笑得极其开心:“可是,你的敌人,又凭什么帮你呢?”
“温玉是你们的人,而你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她抬眼看过来,少年的眼神慢慢变得深沉起来,她的心怦怦直跳,两眼一眨不眨。
朗月的笑容加深,盯着她的眼睛:“你是猜的。”
话至于此,凉玉反而一笑,语气温软:“那我猜对了吗?”
朗月向后一倾,靠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半晌,看着她笑道:“你如何看出来我不喜欢她?”
“招魂那次,你既然能把追魂石送到我这里,说明你已经确定了我的身份。但你并未告诉温玉我在人间的踪迹,否则,以她的性子,我必然活不到现在,又怎么可能再拿回一魄?”她缓缓道来,“九真殿内,你可以与我明抢,我身上除了琥珀舟,没有法力,可你并没有将我逼入绝境。”
“我知道,温玉手中有你的混沌,而你也帮助温玉参与招魂过程,这足以说明你们之间的密切关系。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将我的信息留在手里,不跟温玉交底,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对你有利,你主动卖人情,二是你跟她有隙,不想让她轻易如愿。”
“凉玉还有半分自知之明,知道现在没有法力,魂魄不全,寄居在他人壳子里,自身难保,恐怕没有那么大的价值让三世子对我示好。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
他静静听完,抚掌微笑:“真是聪明人。”
他微微前倾,凑近了她的脸,“不过,你只知道温玉与魔界有关,却想不到她的身份。现在我来告诉你,就连我,也要叫她一声姑奶奶。”
凉玉脑子里轰的一下,金星乱冒。
现任魔君,是朗月之父须玄,须玄为君,差强人意,并不是最厉害的魔君。须玄往上推两任,是魔君蛩戾,这个名字曾经是天宫的一个梦魇,一旦提起,会有很多人战栗、暴怒。因为在一千余年前,正是蛩戾主导了那场毁天灭地的妖仙大战,以乾坤阵为引,联合妖界、鬼界打入天宫,想重定六界的秩序。这一战打了百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凉玉的父君紫檀殿君上就是在这场大战中以元神破了魔界的阵法,灰飞烟灭。而现在,朗月告诉她,温玉是他的姑奶奶,也就是……蛩戾的女儿。
母亲原来同她说过,妖仙大战后,蛩戾身死,没有留下子嗣。后来的魔君一脉,是从旁支里选出的,并不出挑。那么,温玉这个嫡系子孙,势必是经过了一千余年的蛰伏。
“怎么,小凉玉,被吓傻了?”朗月一脸的幸灾乐祸,“其实啊,我之所以找到了你还不肯跟她透底,除了不想看她那么得意之外,还有一点。”他笑着看她,“你是天宫年纪最小的神君,当然玩不过温玉,我想看看,这个让蛩戾之女第一个弄死的倒霉蛋,到底是什么样子?”
“……”
凉玉觉得自己的牙齿气得直打颤,半晌,稳住神色,对朗月道:“你现在看清楚了?”
“我很欣赏你,才愿意与你说这些真心话。”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以年龄和阅历论短长,才是那些老头子的迂腐。”
凉玉笑了笑:“三世子的确是有志不在年高,可既然温玉是蛩戾之女,那便是嫡系遗孤,魔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说起话来,恐怕也是一呼百应吧。”
既然辈分高的嫡系女回归,到时候整个魔界,还不一定交到谁的手上。她就不信,眼前本来是未来魔君的三世子,一点也不怨恨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朗月哼了一声:“父君让我客客气气地听凭吩咐,可他恐怕心里也是百般不情愿吧。温玉太过孤傲,一心觉得别人合该听她的,可现在魔界是须玄一脉的天下,早就不是蛩戾的世道了。”
“三世子既然不想受温玉摆布,不妨考虑凉玉的提议,你助我重返花界,我会压制温玉,直到你继任魔君为止。”
“妙。”他称赞一声,随即浮上一抹灿烂的笑,“不过,你未免太天真。温玉的修为之高,魔界几乎无人能敌,要做这件事,我大可去找个厉害人物,这样多几分胜算,为什么还要找一个几乎没有修为的人慢慢合作呢?”
凉玉额头上冒了细细一层冷汗,胳膊黏腻腻地贴在桌上,她抓起团扇来扇了扇,感受凉风带走脸上的黏腻感,才耐心道:“其一,我的华蓉剑,是少有的削筋断骨、一剑葬送修为的法器;其二,温玉以禁法代我受雷,强行继花神位,魔主仙位,一连三罪,必遭天罚,桩桩件件都与我有关,这天罚只能由我来引。”
还有第三点,她对温玉的了解,比魔界大多数人都深,尽管温玉一直以假面示人,但她相信,有些事情,是无法掩藏也无法改变的。
朗月手指轻叩桌面,笑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三世子请讲。”
“我要你身边的那个丫头。”
她心里咯噔一声,几乎脱口而出:“不可能。”
“可我就是对她感兴趣,她很特别,看起来与一般凡人不同。我想要她,一个丫头而已,你既然要成大事,又何必挂心。”
“奴婢身份低微,言行粗鄙,郑公子厚意,无福消受。”背后细细一道声音,冷冷清清,如同九月的瓦上霜。
郑袖回过头去,小凤正倚在门口,嘴角一抹满不在乎的笑意。他仔细看她的眼睛,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上,竟有如此妩媚的一双眼睛,看久了,宛如初秋的一汪湖面,冰冷的,笼着一层缥缈的寒气,但其中有光,像泠泠兵器,不经意间直扫到眼前。那是个柔中带刚,绵里藏针的眼神。
他绕着她转了一圈,小凤乖顺地站着,低下了头,眼神平淡又柔顺,仿佛刚才那一瞥是个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