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怕……我想爹,也想娘……”他哽咽着说了一句,便再也刹不住了,温热的眼泪全浸在凉玉肩膀上,身子抖得像中箭的小鹿。
哭到最后,红肿的眼里流不出眼泪了。凉玉拉住他的手,接着带他信步向前,湖边吹来湿润的风,带着一点初春的寒气,凉玉一只手拉着脑袋到她胸口的云清,一只手背在身后,漫不经心地提起步子,“我生来也没有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走了,我也时常想念他们,我常常想着,假如他们还在的话,一定会护着我,不会让我受这么多委屈。”
她讲着,低头一瞧,这小孩不哭了,两只肿着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她,正听得认真。她弯了弯唇角,接着道:“你看,奶奶是不是跟你很像?但是你跟奶奶不一样,你虽然没有了爹娘,可还有奶奶和姐姐们,我们都会护着你,不让你受委屈。”
推月忧思过甚,生怕云清担不起肩膀上的担子,让好不容易发展到今天的云氏一族就此没落,却忘记他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凉玉却比别人更清楚云清的感受。
她一百岁时,初出重莲山,连法术都没修全,便赶鸭子上架似的接管了花界。玉郎和凤君揠苗助长,加以一个阿矩鞠躬尽瘁,废了不知道多大的心力,才稳住了她的位子。外人只道她幸运,却不知道她没心没肺的外表下面,藏了多少惶恐和迷茫。
凤君说的很对,瓜熟蒂落皆有定法,催熟的多半脆弱,万万不能再急于求成。
“可是云清,你爹一走,你是咱们家里唯一的男人了,奶奶和姐姐可以护你一时,不能护你一辈子,别人来欺负我们,我们不一定挡得住。”她低头看他的眼睛,“你明白吗?”
他眼睛一闪,看起来像是要哭,可嘴上却沙哑地回道:“我知道,男人要保护家里的女人。”
她闻言一怔:“谁教你的?”
云清想了想,答道:“爹讲过,小凤也讲过。”
凉玉叹一口气:“清儿,你刚刚听见了,奶奶要把我们的兵权要回来。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现在还小,你不想以后天天练兵吃沙子,可以让你大姐来,奶奶不愿意逼你,你有权利做个选择。”
云清低下头,又很快抬起头,嘟囔道:“家里只剩我一个男人,我要保护姐姐,我不能当缩头乌龟。”
凉玉抚了抚他的发顶:“你大姐心里着急,吓着了你,你不要怕,也别怪她。”
云清默然垂下眼帘,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不要担心。”她柔声安抚,“以后的路会很难走,但是千万别怕,因为我们都会帮你。你是小应王,是云家的血脉,你也会成为一个跟你爷爷和你爹一样厉害的人。”
云清仰头看她,日光有些刺眼,奶奶似是在讲故事,却用了笃定的语气,让人整个心里都安定下来。
皇帝做了个梦。
梦里他身在马上。马儿四蹄扬尘,他手上握着弓箭,正要射鹿。四周雾茫茫的,连郁郁葱葱的林子也隐去不见,只依稀看得见脚下的路。那前面没命奔逃的褐色梅花鹿,本来只露了个健硕的臀,却忽然一个急刹回过身来,两蹄一跃,竟然飞到了空中。
皇帝一惊,热血上头,干脆把箭也扬起,对准了鹿首。
那牲畜到了空中,像充了气似的,忽然膨大了数倍,原本怯弱可爱的脸,因为剧烈膨胀而变得狰狞不堪,一双眼睛如铜铃般大,张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
他满心惊骇,放了箭,箭打在鹿脸上,像是用竹签掷了大象,轻飘飘的没有力道。
他惊呆了,本能地拼命拉弓,一支,两支,三支……
眼前这怪物毫发无损,鹿嘴里竟然有刀锋般的牙齿,冰冰凉凉,已经挨住他的脖颈,再逃不过去了。
眼前一黑,他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