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凉玉看着他的眼睛。
“奶奶?”拨月在那人背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来,连她也感觉到此刻非同寻常。
在这个阴森森,潮乎乎的地方,一切都不对劲,都让她浑身难受,她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心里又激动又不安,刚想大声喊,又乖觉地闭了嘴,怯怯道,“奶奶,我要告状,秦沅他欺负我。”
第69章 拨月儿(上)
半夜里,她被一泡尿憋醒,赤着脚爬下床,脚丫踩在地砖上,透心凉。
她也不懂为什么守在外间的丫鬟小菊不在,没人给她穿鞋披衣裳,只是想着,要快,要快,快点去茅房,快点回到温暖的被窝里来接着做梦。
她光着脚走了两步,撞到一个人身上,他弯下腰在她单薄的亵衣外,裹了一件暖和的披风。
披风是他的,很大,拖在地上。她走了两步,被绊了一下,想起来奶奶教过她要礼貌,回头傻笑:“秦沅,谢谢你。”
男人有一双冷厉的眼睛,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没人知道他有多大年纪,看身形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可是他眼里没有年轻人的朝气,他眼底时常一片漠然,见人也爱答不理,仿佛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可是一旦有人接近他,他会在漠然之上露出一丝客气的戒备。
府上上上下下都说,秦沅脾气古怪,况且他要一个人贴身保护难缠的三小姐,众人便知趣地躲远了。他的生活里,就此只剩下了应侯府一方小天地,和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小女孩。
拨月有时会自己回忆一下,最开始见到秦沅的时候。
那时她只有四五岁,别的孩子已经开始读千字文了,她才刚学会叫爹娘,迟钝也就算了,明明千辛万苦学会走路,却偏爱在地上爬,就像个小动物一般,一看不住就挥舞着手臂,挂着鼻涕,矫健地爬远了。
有一次,丫鬟抱她在花园里玩,没看住,就这样爬到府门外,街边流浪的少年们见她趴在地上,话也说不清楚,只知道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冲人傻笑,都上来打她,骂她“傻子”“白痴”,她伸手抱住脑袋,仍然冲人傻笑。
有一个少年眼里闪着诡异的光,抱住她,把她的衣服扒光,她终于流下眼泪来,鼻涕糊了一脸。他们顿时失去兴致,嫌恶地放下她,接着用脚踢在她身上。
有一个人在人群里看着,他很高很瘦,穿了一身灰色的短打,他的眼神漠然,但是看着她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悲悯,随后变迅速成看不懂的戾气。
记得那一次,丫鬟跪了一地,爹爹在外间骂人,骂得很凶,奶奶给她洗澡,处理伤口,忽然叹了口气:“嫣然走得早,看不到今天,也算是好的。”
她听不懂,透过窗子,看着爹爹骂得累了,脸上挂下来两行泪水,半晌,他嘱咐管家:“去给老三找个护卫来,她走到哪跟到哪,要是再看不住,让人欺负了去,都提头来见!”
隔天秦沅就变成她的贴身护卫。
听说他是自己找上门的,他武功很高,地府上所有的侍卫都打不过他,爹爹对他青眼有加。
她一开始很不喜欢秦沅,因为他和其他很多的人一样,都只在爹爹在的时候显出和她很亲近的样子,其他时候,都对她爱答不理的。
可是他不理她,还要什么都管着她,不准上树,不准在地上爬,不准随随便便脱衣服,比爹爹还凶。
丫鬟们有自己热衷的事情,她们会讨论时兴的衣服或者花样子,所以顾不上理她,可是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坐着发呆,宁愿这样也不跟她玩笑,只知道凶她。
所以她每天都要跑到奶奶房里告一次状,萧氏待她优厚,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要替她出气。她得意洋洋地告诉秦沅,开始他还有些手足无措,可是慢慢的,发现萧氏只是在哄她,渐渐也不当回事了,甚至比从前还要嚣张,还要凶。
而拨月抱怨归抱怨,早上一觉起来,又是高高兴兴的,傻乎乎地叫他,冲他笑,竟然什么也不记得了。
周而复始,每天都如此,秦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听见她喊“秦沅”两个字,就会条件反射地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