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还记得李瓒刚上军校那会儿,十八岁的新兵学生,长得嫩,没什么脾气,性格也温和,见谁都腼腆一笑。那时他觉得他不适合待在军营,可没想那孩子极能吃苦,又聪敏好学。为人作风正派,心头光明磊落。性格是个温和的,骨子里却有股劲儿,有他的追求和理想。
再到后来,他很确定,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当初他也不舍得让李瓒去东国,准许他过去,无非是想着让他轻松地立点儿功,回来好升衔。这下好了,立了个一等功,却……
距离去年的爆炸,已经过去快五个月。能想的能用的一切治疗方法都试过了,李瓒身体各处都恢复了,可耳朵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个残疾人。
陈锋想到这儿,心里一个咯噔。他也害怕,这孩子没有未来了。
但他很快将这一丝不吉利的想法撇去,走上前搭住李瓒的肩膀,说:“你的档案要等开年后再审。阿瓒,你要是愿意,我想想办法,给你在队里谋个……”
“指导员。”李瓒轻声打断他,“我爸爸来接我了,在门口等我。我先过去了。”
陈锋哽住了。清楚他的性格,在这里多待一天都是痛苦。
他拍拍他的肩:“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来找老指导员。”
李瓒温和一笑:“知道的。”
李瓒背着军用包走出宿舍,目不斜视地穿过那训练了无数次的操场,到大门口时却放慢了脚步——他的战友们全副军装,分列两队,站着军姿为他送行。
他抿了抿唇,浅淡一笑,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敬礼!”
“唰”地一声,战友们齐齐敬了军礼。
李瓒从队列中走过。走到尽头,回身,立正,回敬了一个军礼。
出了大门,李父上前来接他的行李。
李瓒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扭头冲自己的指导员和战友们笑了一下,挥手告别。
车开走的时候,他平静随意地收回目光,却没忍住看向后视镜,一直看住,看着营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他抬头将脑袋靠在座椅上,拿手臂捂住眼睛,嘴角颤抖着,颤抖着,压瘪下去;而两行泪,滚进了鬓角里。
……
除夕那天,冉雨微亲自下厨做了一道年夜饭。
无奈她厨艺太差,鸡汤没熬好,秋葵炒咸了,大虾蒸老了,红烧肉没放糖,也就白菜汤还过得去。她面子上有点儿过不去,但宋冉没在意,反正吃什么都一样。
自那晚知道宋冉的病情后,冉雨微态度明显变了些,一改往日严母形象,对宋冉宽容了许多,也不再对她诸多要求。大年初一那天,明明自己有些咳嗽精神不太好,竟还破天荒地带着宋冉去逛了庙会。只是逛到一半她便嫌弃那庙会无聊,给宋冉买了根糖葫芦和一只布老虎就回了家。
冉雨微天生不会说软话,不会安慰人;宋冉也排斥别人让她推心置腹分析心理问题。两人对生病这件事都闭口不提。
冉雨微尽量给了宋冉空间,不叫她难受。只是人的性格没法陡然扭转,她自己也克制得很辛苦。
宋冉感受到了她的压抑,无话可说,也无可奈何。
返程那天,冉雨微送她去机场,两人都不说话。
安静的车厢里只有冉雨微偶尔的咳嗽声。
宋冉说:“明天上班了去医院看看吧,别一心都扑在工作上。”
“嗯。”冉雨微说,“你回梁城了也记得看医生。”
“嗯。”
再也无话。
直到分别的时候,冉雨微才说:“没事儿的。坚强点。”
说完,又加了一句:“短发不好看,下次留着别剪了。”
宋冉无言以对。
回城的飞机上,她困得要死,却死活睡不着,一如之前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无眠之夜。
晚上的飞机,乘客们都在睡觉。
机舱里光线昏暗,静静悄悄。
她坐在座位上,固执地睁着眼睛。忽然,毫无预兆的,她鼻子就酸了。自从生病后,情绪总是说来就来。她都有些烦自己。
只不过,下一秒情绪就走掉了。她又莫名平静了下去。
扭头看舷窗外,是无尽的漫漫黑夜。
她在座位上枯坐两个小时,飞机终于降落在梁城。
疲惫的旅客们面无表情排着队下飞机。宋冉走上廊桥的一刻,一阵冷空气涌过来,冰湿的寒意瞬间穿透好几层衣服渗进皮肤直入骨髓。
她裹紧羽绒服,瑟缩着往外走。
宋冉下了廊桥,转上两面落地窗的走廊。一面窗外,黑夜无边,停机坪上飞机的灯光闪烁着;另一面窗内,候机厅里灯火通明,旅客或坐或站,来来往往。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队排队登机的人群。
无意的一瞥,她忽然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瓒一身藏蓝色大衣,站在队列中。他个子很高,背脊挺直,气宇卓然,格外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