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来魔傀,此事便将有解。何来推拒之理?!
奚云阶莫名其妙地收下了一个清丽女童,心中只觉得荒诞无比。顼婳倒是不以为意,她起身,向诸人微微欠身:“本座心意已臻,就此别过。”
其他掌院互相看了一眼,立刻有人道:“傀首百忙至此,九渊尚且未曾款待。不如盘桓两日,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九渊仙宗下有九脉,分别是阴阳、道、佛、刀、剑、阵、医、妙音、器九院。
此时说话的正是器宗掌院九盏灯。显然如今人才凋零,已经令有的人沉不住气。载霜归连忙道:“正是,傀首初至九渊,又有故人在此,不如就让云阶带傀首四下走走,一观融天山雾景,如何?”
他毕竟老辣,一番话,不仅把顼婳留在九渊,更是直接留在阴阳院。本来理应天衢子陪同更合礼数,但天衢子表现冷淡,载霜归可不希望阴阳院此时与魔傀一族交恶。
奚云阶无疑是个好人选。
顼婳微仰上身靠在椅背上,轻轻把玩折扇:“既然如此,长老盛情,顼婳却之不恭。”
载霜归心下松了一口气,向奚云阶使使眼色。奚云阶只好起身:“傀首请。”
顼婳略微点头,由载霜归等人一路送出蜃起楼台。后由奚云阶陪同着,游览九渊山色。天衢子目光扫过伊人背影,心绪烦乱。
载霜归送客归来,看一眼天衢子,低声道:“就算你对魔傀一族有成见,也不必非在此时表露。就不能容忍一二吗?”
天衢子心中微顿,片刻说:“我对魔傀,并无成见。”
载霜归问:“那你是对傀首顼婳行事不满?”
天衢子说:“并非如此。”
载霜归叹了一口气,说:“你与她相识?”
天衢子终于道:“天魔圣域,有过一面之缘。”仍是含蓄带过。载霜归到底了解他,知道他不愿说的事,必有原因。于是说:“你潜入天魔圣域,身上带着云阶的信物。所以她是将你误认作了云阶?”
天衢子心中空无,像是也随某些人离开了一样。他低声道:“嗯。”
载霜归明白了:“你既连敷衍也不情愿,便让云阶出面也好。”
天衢子猛地抬头:“不,师尊,我……”我愿意!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就这样卡住。
这个徒弟性情最是寡淡,素来不愿与女修打交道。载霜归拍拍他的肩,一脸师父明白的表情。随后回到自己座席,诸位掌院心思各异,但都在魔傀一族上打着转。
连木狂阳都难得一脸正色。
玉蓝藻说:“魔族既然知道魔傀之事,就不会善罢甘休。恐怕魔族不日会起内乱,傀首今日到访,不知道会不会另有深意。”
阵修典春衣说:“无论如何,如今我们形势严峻,总得把握时机。”
其他人尽皆点头,目光一齐落在天衢子身上。
天衢子明白他们的意思,其实不管魔族也好,仙宗也好,任何拉拢与帮助都不可能毫无原由。
修仙或者堕魔,只要人活着,始终便身在名利场。一身牵绊,谁能超脱?
他说:“诸位言下之意,奚某明白。”
木狂阳说:“你既然明白,就给人家一个好脸色。哪怕装得再恶心,也请您老务必忍住。”
器宗掌院九盏灯随即表示了对木狂阳的支持:“若是阴阳院实在不愿接待,器宗倒是可以代劳一二。”
他这话一出,除了佛宗掌院不动菩提没有反应以外,其他掌院与长老都纷纷动起了小心思。邀约之意溢于言表,天衢子站起身来:“阴阳院不至于接待不了一位画城之主,不劳烦心。”
话落,径自离开。
阴阳院。
奚云阶老老实实地带着顼婳浏览山色,阴阳院最有特色的地方名叫十方世界。内里池水半沸半凝,草木半枯半荣。日月同天而现,昼夜光影交割。
顼婳很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异象,她行走其间,指着湖中游鱼,问:“灰色的是它的影子吗?”湖中所有鱼,皆有重影如镜像。
奚云阶面色微红,道:“阴阳之道,高深玄奥。此地深意,云阶亦是似懂非懂。”
顼婳拍拍他的肩:“其实云阶不必深思,此地极力想要阐述阴阳,却如士子面红耳赤之争,欠缺自然。此情此景若是有主,莫非也是阴阳人吗?”
奚云阶面色扭曲:“傀首请勿戏言,此乃家师之作。”
身后有脚步声渐渐接近,顼婳没有回头就知道——阴阳人来了?!果然背后不能说人坏话。
她转过头,看见天衢子一身白衣,背筝负剑而来。他腰身紧窄,行走之际腰间阴阳双鱼佩流苏微微晃动,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风采超然。
但显然刚才的话没能逃过这位玄门大能的耳朵,他面色不善。顼婳轻咳一声,终于还是见礼:“奚掌院。”
天衢子视线偏移,不敢触碰她的视线:“闲时涂鸦,让傀首见笑了。”有意缓和了声音,是想要和解的意思。
顼婳立刻准备接受他不辨真伪的善意,吹捧道:“游戏之作已令人惊叹,掌院学识深如渊海。顼婳钦佩。”
可是尚算得体的恭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天衢子眉峰紧蹙,又移开目光,不想说话了。他早已适应这样冷淡疏离、言不由衷的交谈,但与她并肩一处时,他痛恨这种相隔千里的虚伪客套。
所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声音的冰冷:“傀首并未惊叹,也不钦佩,何必说出这等口不对心的话来。”
这人堂堂一院掌院,不是这么小气吧?!顼婳也是有脾气的,立刻回以尖锐:“掌院说得不错,万物生长,柔美自然。美隐匿丑,明包容暗,眼中有阳,心中见阴,阴阳从未相离。而此地景与物,逼迫阴阳同现于肉眼。有形无神,看似高深莫测,实则婢学夫人,矫揉造作。不如趁早拆去。”
好吧,彻底把天聊死了。
奚云阶都不知道怎么圆了。跟随而来的载霜归气得将要中风。
天衢子浓睫低垂,又到了这种地步。但鼻端甜香追魂索命一般,让他的思维不似平素敏捷。他不是一个擅于言谈的人。他出身高贵,生活优渥。别人拜师,都是千恳万求。他拜入载霜归门下,是载霜归苦劝一月的成果。
旁人学艺,大多讨好师长、借力同门。他过目不忘,载霜归等不及他开口,已经倾尽全力堆砌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