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下又有点不确定的说:“我姐其实胆子大得很,不过到底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可她死活不说,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谁说不是呢,”徐峰挺理解的点点头,“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就是咱们四当家小娇娇,打小跟着父亲在兵营里混,头一回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候不也恶心的几顿饭吃不下么。”
胭虎又往前瞅了两眼,“二哥,我咋觉得,大哥好像也有点儿不对劲呢?”
大当家?
徐峰本能的停住扒饭的动作,下意识往赵恒所在方向看去,见他果然有些心不在焉的,就又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瞅,然后就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片刻之后就嘿嘿笑起来。
“二哥笑什么?”胭虎不解道。
“去去去,小屁孩儿家家的,说了你也不懂。”徐峰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脑袋,意味深长道。
赵恒心里确实有点不得劲,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分明这样的事情不过家常便饭的,就是更惨烈更残酷的战斗也不是没有过,可偏偏从没像这次这样放不下。
他不是觉得反击盗匪有什么问题,而是……
想到这里,赵恒忍不住又往那片随风晃动的窗帘扫了眼。
他脑袋里混混沌沌的,胭脂也不舒坦,颇有些百感交集。
在这之前,她也是知道走镖、混江湖这些事的,可她只是觉得挺威风,有时候甚至还会像其他人一样产生向往,觉得那些人仿佛跟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那样洒脱,那样无拘无束。
她也是知道危险的,可却不曾想过,当这血淋淋一幕扎扎实实展现在眼前时,会是这样真实而残酷。
赵大哥他们,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么想着,她就顺手挑了下窗帘,谁知正对上外头一双深邃的眼睛。
两人都是一愣,稍后回过神来之后,赵恒本能的想要避开,可下一刻就见胭脂忽然冲自己笑了笑,无声的说了句“辛苦”。
辛苦?
赵恒微怔,如释重负的同时心底又不可抑制的涌起一点窃喜:
她并不厌恶或是畏惧自己?!
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自动反应,施施然打马上前,“江姑娘。”
他突然就不大想叫妹子了。
“赵大哥。”胭脂大大方方的点点头,又问道:“兄弟们没事吧?”
两人靠的很近,近到赵恒能嗅到对方身上那淡淡的香气,看清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顿时浑身轻快起来,“无碍,几个毛贼而已。”
顿了下,他又歉然道:“昨日,我并非”
胭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不在意,“大哥不必多心,我虽非江湖儿女那般洒脱,却也不是会被轻易吓到的。”
“你不害怕?”赵恒追问道,并且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怕是有一点的,”胭脂老老实实地说,“可是,难道虎要吃人,人就得老老实实挨着,还不许反抗了么?”
“但那些都是人。”赵恒追问道,颇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可是大部分时候,人之恶,更甚于野兽。”胭脂幽幽道,眼神就有些复杂。
见她被勾起伤心事,已经得到期望中答案的赵恒也就不再多言,静静傍在马车外走行走。
不知什么时候,徐峰一扭头,就看见自家大当家的竟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跟江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气氛不算太热闹,可绝对融洽,哪儿还有之前尴尬僵持的模样?
啧啧。
就这么走走停停一个月,转眼已是十一月,胭脂走时带的香油只剩一个瓶底,各色香料、帕子布也都用完了,唯独银子从不到五两变为十七两,小有收获,她的底气也更足了。
这日寒风呼啸,吹得路边枯树吱嘎噶的响,天阴霾霾的,邻近晌午还像是没亮似的,瞧这有些吓人。
胭脂打起车帘看了一眼,就觉得面上肌肤被这罡风吹得刀割似的疼。
旁边的胭虎听见动静,忙拉住马儿,放慢速度,凑过去道:“姐,冷得很了,你别露头,当心着凉。”
胭脂嗯了声,又看了一回天,难言担忧,“瞧着天色不大好。”
“嗯,”胭虎点头,既惊骇又兴奋,“我长了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么冷的天!大哥说可能会下雪,车队要加快些,说不得入夜关城门之前就能到了!”
冬日赶路最怕遇到风雪天,提不上速度来不说,车队在外面还有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事故,故而赵恒决定加紧赶路。
天色重新暗下来的时候,他们终于远远看见了一座巍峨的府城,上头明晃晃挂着“沂源府”三个石刻大字,而天上也开始飘雪,不是南方那种细细碎碎的雪沫,而是大朵大朵的,棉花一样的雪片。
“姐,姐,好大的雪!”胭虎从未见过这般大雪,不由得惊喜交加,大声叫着让胭脂也来看。
胭脂闻言打起车帘,顿觉一股冰凉冷气扑面而来,好似将连日来的憋闷都驱走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她深深吸了口气,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透彻起来,不由得欣喜起来,“真美啊。”
寒风呼啸,雪花遍地,半空中还有未来得及落下的鹅毛雪片纷纷扬扬,远远望去天地融为一色,说不出的壮丽。
“冷得很,别冻着了。”赵恒前后看了一回,又额外嘱咐了句。
“多谢大哥,我省的。”胭脂笑道,又裹紧了半路上买的皮裘。
她看雪,殊不知更有人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