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氏一笑,那笑,含嘲带苦。
十八年没见,当初鲜衣怒马肆意而为的少年,也已经被磨得棱角全无,说起这样的场面话来,全然没有和离之前与她争执得面红耳赤,半步不肯退让的模样。
而她,也已经没了昔年怨气。
一场少年夫妻,不过换今日陌生眉眼。
“我自己的孩子,当然要用心教导,你不必谢我,亦不必觉得有愧于我。”
陆文瀚点点头“陆徜我还瞧过几眼,明舒那孩子,和离之时你刚有孕,我却是一眼都没见过。”
闻及明舒,曾氏眉头大蹙,待要同他说清,可想想明舒的情况,也不知当说不当,便又咽下。
当年和离之时她怀的那个孩子,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天,就落胎没了。
“你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她不愿多扯过往,问道。
“玉卿,那两个孩子似乎并不知道生父尚在人世?”陆文瀚问道。
“是,我和他们说,他们的父亲已经亡故。”曾氏回他。
陆文瀚眉心微微一蹙,那神情像极了陆徜。
“玉卿,我与你只是和离,可你却对他们隐瞒我尚在人世的消息?”
“我怎么告诉他们你的身份?成亲之时,我不知你是陆家幺子;和离之时,我不知你去往何地;十八年重逢,我甚至不知你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尚书令,我要如何说?”
一句话,说得陆文瀚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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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果然下起雨来,明舒赶在雨下大前跑进聚缘茶馆的屋檐下,拍拍身上的水珠,这才进了茶馆。卫家的二夫人约她在雅间见面,明舒让茶馆小二领路,很快走到雅间外面。
她以为自己会见到个端庄娴雅的卫二夫人,但没想到进门后迎上前的却是个大嗓门的丰腴女人。
不止嗓门大,这卫二夫人手劲还大,攥着明舒就不放手,直嚷着“可算来了!”
还是在丫鬟的提醒下,她才收敛起来,压低声音。
明舒倒给她吓了一大跳,定睛再看这位二夫人,这二夫人打扮得倒还得体,虽然丰腴,但圆脸肤白也甚是可亲,只不过现下她脖子上挂着面明晃晃的大佛牌,左右手腕都绕着几圈佛珠,与这身打扮完全不搭调。
“二夫人……你寻我有何要事?”明舒坐到凳上也不等丫鬟上茶就问道。
卫二夫人就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开口道。
原来这位二夫人,是卫家二房的媳妇刘氏,卫家老爷还在世,故两个嫡子并没分家,都住在一个园子里,但这卫老爷也已垂垂老朽,所以家中掌事的是卫家长房,也就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卫献。
明舒好容易听完她的长篇大论,按着她的手道“二夫人,抓鬼,你得找道士,再不济,你找和尚也成。我不会抓鬼呀。”
刘氏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道士和尚都找过,没用。我打听过你,你解决了殷家那个庶女,又破了松灵书院的杀人案,如今我家里这鬼,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你帮我查查这鬼的来历,藏身在何地,我找人来收它!”
“……”明舒险些无言以对。调查活人是正常案子,这怎么还让她查起鬼来了?
她还要再劝刘氏,刘氏却直接往桌上重重拍下一物。
“重酬!”刘氏握着明舒的手道。
明舒盯着那锭胖乎乎、黄澄澄的金元宝,天人争战了一会,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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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可不好调查,明舒需得从长计议,又问了刘氏几个问题,便先打道回府了。
雨越下越大,明舒撑着伞小跑到家门外,正一边想着卫家的事,一边抖着油纸伞上的水珠,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陆娘子。”
明舒转头,见家门外的长街上走来一位过三旬的妇人。这妇人油亮的发髻上是金镶玉的发饰,手腕指上戴的不是水透的翡翠就是亮澄澄的金戒指,通身的气派,身旁跟着的两个小丫头,穿戴也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要好,一个搀着她,一个在后边替她打伞,正朝明舒缓缓走来。
两人打个照面,妇人自报身份——国公府的管事妈妈,大夫人身边得脸的陪房。
明舒了然宋清沼他母亲的心腹。
约是为了昨日在繁台的事,当时她在气头上说话也冲了些,把人给得罪了。人家好歹是宋清沼的娘,不看僧面看佛面,明舒觉得自己对长辈亦有失礼之处,便想着好生同这妈妈解释两句,于是好声好气说话,要请这妈妈进屋喝杯茶。
管事妈妈姓孙,生了容长的脸,吊着眼看明舒,瞧见明舒小门小户,连门也不打算进,宁愿站在雨里与话把明舒说明白。
“陆娘子聪慧,定也明白,国公府是何等府邸?勋贵之家,近百年的基业,结交的不是皇亲贵胄就是高门世家,小郎虽非长子,却也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孙,他的亲事有宫中贵人和老国公爷看着,将来所娶女子,定是汴京名门闺秀,夫人还望娘子能够体谅她这做母亲的苦心,能离小郎远一些,否则……”
“否则什么?”明舒起先还笑着,本想解释一二,可孙妈妈的话她越听越不对劲,俏脸沉下,冷道。
“娘子一定要我将话讲白了吗?娘子的家世,就是你阿兄高中状元,也配不起我家小郎,还望你好自为知。”这孙妈妈声音尖厉,似乎就要叫四周人听到,给她没脸般。
明舒被激得心头怒起,反骨顿生,偏要和她对着,只道“我就是要嫁你家小郎,你奈我何?”
“你这不知廉耻的丫头,家里就这么教你规矩的?果然是寡妇教出的女儿,有娘生没爹……”
孙妈妈气恼,教训明舒的话说得越发难听,只是还没等话音落下,明舒身后的家门猛地打开,出来的人是谁都没看清,那孙妈妈就挨了窝心一脚,被踹在地上。
“放肆!”蕴着盛怒的声音响起,“滚回去告诉宋常那老匹夫,我陆文瀚的女儿,就是皇家也嫁得,你宋家算个什么东西?!”
宋常是老国公爷的名讳,放眼整个汴京,敢直呼老国公名讳的人,找不出十个来。
孙妈妈摔在雨里,一脸惨白,惊吓地望着陆文瀚。
明舒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