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不能多呆会?”明舒一脸“阿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神情盯着陆徜。
“可以。不过我看你不像是没事只是单纯来陪我的模样,说吧,有什么事?”陆徜一眼看穿她。
明舒刚刚端起的托盘又放下了,挨到陆徜身边道:“阿兄,我听说……吕春莲的案子开审了?”
“嗯。”陆徜点头。
“这桩案子引发民愤了。”明舒又道。
吕春莲那桩案子闹得很大,以至即使明舒禁足在家,也听到了风声。由于当日吕春莲当街胁持黄老四,逼他承认错误,又将卫家阴私公诸于众,当场便激起百姓愤怒,后来消息在京城传开,又引得议论纷纷,同情可怜吕妈妈的百姓越来越多,民众舆情激昂。虽说吕春莲杀人证据确凿,她本人也并无抵赖,按律当斩,不过面对如此剧烈的民意,审案的官员迟迟不敢决断,只恐引发民心祸乱。
这是一场律法与情理之间的较量。
“是,此案已上达天听,惊动了圣人。”陆徜道,“如今朝中上下也都在讨论这桩案子,分成两派。”
一派自然是依律法严惩,决不姑息;另一派认为事出有因,吕春莲情有可原,可以适量减刑。
“这两派,各以豫王与三殿下为首,相执不下,圣人也正头疼。”陆徜又道。
豫王?
这是明舒近期第二次听到这个封号了。
豫王赵景阳,是今上的庶长子,其母已经亡故,她与皇后一样都是今上潜龙时期的旧人,不过位份差得远,只是个良娣。她在今上登宝继位的第二年病逝,因育有庶长子而被追封静妃。赵景阳在宫中长到十三岁,便被赐封豫王从宫中搬出移居豫王府,是今上所有皇子中最受圣人器重的两个儿子之一。
而另一个倍受圣人喜爱的儿子,自然是由皇后所出的三皇子赵景然。
那天闻安说,唐离离开松灵书院后,凭借谢熙之力攀上的,就是这位豫王殿下吧。
“阿兄,那你的想法呢?站哪边?”明舒思忖片刻问道。
陆徜并没说自己的立场,只道:“朝中这两派争斗,涉及开封府尹之位,豫王不会轻易放过,不过今上以仁治国,私心怕是更偏向三殿下一些,只是尚缺合适契机……”
他说着从屉中取出一份折好的信笺,纸背可见密密麻麻的墨迹,但不知这纸中写的是何内容。陆徜将这信笺往明舒那边一推,却在明舒要接之时又重重按住。
“这个,应该可以帮到吕春莲。”陆徜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由你出面。”
面对陆徜的目光,明舒有种心事被看透的错觉。
这封信,陆徜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只等她开口。
“这是什么?”明舒问道。
陆徜这才将手拿开,明舒将薄纸展开,喃喃念出纸上的字:“万民书……”
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这是陆徜亲笔所书的一封万民请愿书,信中细诉吕氏、卫家、黄老四以及杜文卉间的来龙去脉,可谓字字血泪,发人深省,叫闻者恸情,听者伤心。
陆徜的笔力,毋庸置疑。
“三日之内拿到汴京百姓的请愿签名,送到开封府,应该能帮到吕春莲,最好能让苦主之一的杜文卉出面,能达到最好的效果。”陆徜靠到椅背上道。
明舒已经看完全文,脸上惯有的嬉皮笑脸已被正色取代。
“阿兄,你做这些,是因为同情吕春莲,还是因为想辅佐三殿下?”
陆徜看了她许久,方道:“都不是。”
“那是……”
“是为了你。”陆徜道。
“……”明舒一怔,望着陆徜的眼久不能言。
“不想看你有事没事长吁短叹的模样。”陆徜随意道,又指指自己肩膀,“写得我腰酸背疼。”
明舒立刻会意,走到他背后。
“阿兄,谢谢你。”
温热的手在他肩颈揉捏起来,她用了劲力,那手虽然绵软,却又充满力量,按得他脖子与肩膀一阵痛快的酸爽。陆徜闭了眼,没有回答明舒的谢意,只感受这一刻属于她的温柔。
“世道于女子不公,天底下像吕妈妈,像卫夫人这样的人何其多,律法不达,又有谁能在惨剧酿成前帮到她们?”明舒有感而发,手上动作渐渐停下。
“一石能激千层浪,你可知吕春莲之案已令大理寺修书上奏修订户婚律。我朝户婚律沿用前朝旧律,疏漏甚多,已不再适用本朝。除却休妻、和离之外,户婚律中尚有义绝,针对的就是夫妻间的殴杀之举,只是前朝行文未明,又多维护夫权,以至如今惨剧连连,不止吕春莲,这些年各地上报的类似案情不在少数。现下朝廷欲修订户婚律,若是成功,便是对她们最好的帮助。”陆徜仍闭着眼,慢条斯理地说着朝廷之事,语毕又道,“礼法制度历朝历代都在更迭完善,这是个漫长的演化过程,很多的东西,不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一代一代的摸索累积。明舒,你……”
陆徜还待再说什么,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双眸忽睁,有些疑惑地盯着前面,不敢转头。身后的人已在不知不觉间用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半身微倾靠在他背上。
这是近乎拥抱的动作。
“你真好。”明舒喃喃道。
她是个不爱听人讲道理的人,可陆徜的道理却是个例外。他的声音温柔,像他用草笛吹出的乐曲,带着迷惑人心的力量,慢慢地让她忘乎所以。
她有瞬间忘记他是谁。
陆徜亦不敢作声,怕吓到她,他一动不动,身体有些发僵。
就这般静止了片刻,明舒忽然间回过神来,雷殛般缩回手,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她居然亵渎陆徜?!
“阿……阿阿阿兄,对不起……”明舒蹬蹬退后三步,满脸通红,飞身跑向门口,不敢回头看陆徜脸色。
“明舒!”陆徜无奈唤道,“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