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主任顺着他眼光看过去,猛然想起来,打量起一旁安安静静地少女:「这位是......?」
沉芯忽然被拉进谈话里,吓了一跳,她看着眼睛瞪的圆溜溜的主任,点点头附和说:「啊......我是他的学妹,司徒宇,你还是听话一点吧。」
「你看看!你看看这位同学多懂事。」老主任彷彿找到同盟,连连说对:「你再拖下去,到时候蜂窝性组织炎,我一定亲自把你给切了!」
司徒宇静默了一会儿,最后低声说:「知道了。」
「这对了嘛!」老主任简直想拍手鼓掌。但他怎么会不晓得司徒宇的脾性,也没真的这么做:「我去给你拿消炎点滴,你们去走廊等着。」
......
刮起大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接着就是辟里啪啦地雨点声,雨点砸在屋簷上,声音格外的清晰。两人坐在长廊吹着风,等雨停。
因为伤口发炎,司徒宇吃完药后,有些昏沉,他下意识地往沉心的方向靠了靠,对方的体温让他舒服了不少。月光也因为这个角度,将他的身子整个照亮。
月色下,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沉芯静静坐在他身边,她身上淡淡的沐浴乳味,和不断散发出来的体温充斥在他的鼻息间。司徒宇忽然觉得自己快睡着了。
沉芯依旧看着窗外,周围清冷的感觉。
很安静。
但是太安静了。
驀地,她好像意识到什么,低下头与身边的人平视。
「欸。」她一唤。
「......」
「欸。」她晃动他的肩膀。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
沉芯忽然紧张起来,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温度烫的都可以拿去煎蛋了。
「老主任!麻烦您来一下!」
司徒宇恍惚中睁开双眼,他伸出手抓住沉芯的手,沉芯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司徒宇时,眼神有明显的愁容。
「不用喊了,退完烧就没事了。」
窗外的树枝沙沙作响,外头的闪电忽闪忽灭,那光一下下打在他身上,形成一个孤独的剪影。
「真的?」
他点头。
「那......你说一些话吧,不要睡着了。」沉芯怕他真的一睡就不醒了。
司徒宇自然是猜到她的心思,清扯嘴角,问:「你想听什么?」
「都可以。」
司徒宇想了想,然后说:「那我就讲关于一个小男孩的故事。」
沉芯点点头:「好。」
司徒宇其实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可他就是不停地在说,沉芯也不停地回应,怕他万一睡着了就醒不来了怎么办。
司徒宇诉说着自己的身世。
告诉她──关于一个男孩的故事。
刚升上小学的那一年,是男孩家里最穷困的时候,父母亲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就有了他,两人为了扶养孩子,考取同一间大学。最后父亲压力太大,还是和母亲分开了。
具体是在哪一天,他不记得了。总之就是一个夏天,刚放暑假的第二个礼拜,他的母亲带着他到一间银行。
他看着母亲红着眼去银行,领了一些钱。
拿着钱,母亲牵着他的手来到她们常去的一间麵馆,告诉他:今天你想吃什么通通可以吃。
平时为了缴租金,还有生活的一些琐碎开销,每次来麵店都只能点一碗阳春麵,但母亲总是喝了一口汤就都给他吃了。
但今天有了钱,男孩点了两大碗阳春麵。
离开馆子后,母亲又带他去一间商店,买了一本书和一隻他想要很久的小狐狸,然后要他在商店外的椅子上坐着,另外给他一把汽水糖。
告诉他:你要乖乖在这里等,每数到一百就吃一颗糖。
男孩觉得疑惑,忍不住问:「可以吃那么多吗?」
「嗯,今天我们小宇最大,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母亲笑着说。
『吃完全部的糖果后,妈妈就回来了。』
但是等到了中午过后,他的母亲都没有回来。
他想,母亲可能是太忙了还没办法回来。
酷热的夏天,男孩抱着狐狸布偶和童书走在烈日当头的大马路上,明明全身流着汗,心却凉得像冰。
他沿着大马路往家的方向走。
一路走了好几公里才回到的家,等待他的不是母亲,而是社会局的人员。
屋子附近围满群眾,一辆警车。他被其中一个男警官带走,那个警官就是年轻时的梁海。
他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是他七岁生日,他许了一个愿望。
他希望有一个家。
沉芯没有回头看司徒宇,而是将目光停留在这样的夜色,月亮在夜空中泛着淡淡金色,看起来冰冰凉凉。
这样的月光竟让沉芯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每一天她看见这抹月色,都让这石头更沉、更重。
有多能体会,这份无力感就有多深。
她没有一般女生的温柔,可她却在这场雨夜,用另一种方式将他从无底深渊里拯救出来。
司徒宇侧目看着她,目光深邃。他一直看着沉芯,像是要看进她灵魂深处一样。
司徒宇是无神论者,他曾经相信命运只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可直到他的养母去世,蔚晴自杀后,才真正意识到很多事情不是他想的这么容易。他总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黑夜中赶路的人,他不停地走,命运在后面不停地追。好不容易在黑暗的夹缝中,他看到了一丝光亮,找到了出口。然后她来了,将光明也带了进来。
「你会恨她吗?」沉芯问。
司徒宇知道她指的是他的亲生母亲,静默了许久,最终摇摇头:「不恨。」
「那你父亲呢?」
「他平时忙于工作,不能常回家。」他移动了一下麻掉的手臂,说话的声音变得吃力:「那时是我阿姨领养我的。」
当他的人生越是跌宕,他就会越来越相信命运。所以他没有恨意。
他相信一切都是注定的。
而且他也不能恨。
「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恨了,那就意味着我否定了从前所有的努力。否定了我的养母,否定了蔚晴,甚至否定了我自己。」
夜将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很温柔,外头的喧闹声、墙上时针走动的轨跡、还有他的的交谈声。
轻轻的、变得很微小。
月光透过树林洒了进来,照亮黑暗,也让沉芯看见隐藏在司徒宇瀏海下的疤。
一道长达十几公分的缝痕,像蜈蚣的脚,扭曲而丑陋,但长在他的脸上,却像一块艺术品。
这条细长的伤疤,就像是一面图腾、一篇故事、一个歷史的证明,把所有他经歷过的一切,全都写在上面。
沉芯轻唤了声:「司徒宇。」
「嗯?」
「如果我们一直被困在这里的话怎么办?」
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听到沉芯这么讲,司徒宇还是不免得愣了许久。
良久,她没有等对方的回答,接着问:「那如果,刚才没有车愿意开到那里,你今晚真的会死,有什么憾事是未完成的吗?」
这个问题司徒宇认真考虑了几秒:「不知道,没有想过。」
「从来没有?」
「没有。」
那天晚上,他们从陈年旧事,还有系上的事情。唯独就是隻字未提那群人是谁,司徒宇和他们是什么关係?
或许是因为司徒宇是她认识的人之中,跟蔚晴关係最紧密,却是唯一没有过问那天的人。所以沉芯也觉得,她不需要去探究司徒宇的事情。
等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清晨,雨也停了,司徒宇退烧后就睡着了。
很多年之后,沉芯甚至不记得,他们在隔天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只记得,他们那晚说了很多话,司徒宇还唱了歌给她听,他的声音,跟他的外表相反。
有着深沉而雋永的温柔。
『当你走进这欢乐场,
背上所有的梦与想,
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妆,
没人记得你的模样。
三巡酒过你在角落,
固执的唱着苦涩的歌,
听它在喧嚣里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