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主任一脸理所当然:「人生病发烧的时候都会喘啊。」
司徒宇这才缓下来,他说:「所以吃过就会好了?」
「对对,吃过药就会……」老主任喃喃道,忽然间生气了,「说到吃药,差点忘了说呢!你到底什么时候要摆脱那群混混?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没死也差点被你丢去半条人命了!」
「......」
司徒宇没有回话,静静的听他说。
「你这孩子从以前就是这样,做事风风火火的总静不下心来。」
司徒宇被他呛得,瞪着眼睛往前走了一步。
「谁风风火火的?」
老主任奇怪地看着他:「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是你是谁?难不成是我了?」
「你──」
「我怎么?说错了?」
司徒宇忽然语塞,然后低下头,堵气似地踏着老医师脚下的影子,发出啪搭趴搭的声响。
老主任真看着他,少年逆着灯光,侧影是一道蓬勃健壮的弧线。司徒宇虽不说话,直接把老主任的影子当本人,踩了一脚完又一脚,老主任忍不住说:「再踩下去,那姑娘也被你吵醒了。」
闻言,司徒宇真的停下来了。
唷?还真听话?
他回想到刚才司徒宇疯一样的背着少女进来的画面。
老主任挑起一边眉毛,思考起两个人的关係。
是什么?
朋友?就上次的状况来看应该不是。
萍水相逢?好像也没那么陌生。
但肯定是会被女生吃死死的。
想到这儿,老主任忽然在心里一阵乐呵……
「小宇啊,听老夫一句劝……」老主任佯装叹了一口气,说:「很多话说了再多,都是多说。真正的道理,都是你自己走过的经验。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在学校度过剩下的时光。以过来人的身分告诉你,人生虽然有很多个十年,但你现在经歷的十年,是最难得可贵的。尤其如果有一个女孩子真让你上心,就好好待人家......」
老主任都嘮叨个半天,见对方始终没有回应,觉得自己演得有些多了,咳了两声,说:「我是不知道你那个组织到底多复杂。」他想起那个曾经可爱又纯真的男孩,不知怎么的觉得又有点心酸:「总之你就赶紧离开吧,不然这姑娘迟早会没命的。」
老主任的话让他无法反驳,反正他安安静静的听,默默在心里头记着。
「这孩子有心脏病。」老主任最后总结说。
司徒宇这才有了反应,他说:「心脏病?」
「她刚才身上的疤痕看起来有好几年了。」说到这里老主任有些生气了,用戴着手套的食指在司徒宇胸膛中间划着:「应该是没有多馀的钱,直接请便宜的医生帮她开刀吧。」
司徒宇沉默了。
这些话对于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年来说真的重了些,他语气放轻了些,说:「住院打个点滴,她现在这样的情况消炎药也不管用的。」
「行了行了。」护士长拿着药走了过来,她怎么会不知道老主任的性子,只要一开口就嘮叨个没完,对着他说:「药我都开好了,你跟我去批价吧。」
老主任叹了口气,也没再继续劝,拍拍他的肩膀后回办公室了。
司徒宇跟着护士长去领药后,视线对上站在走廊上的南宫耀。
「跟我来一趟。」
空无一人的病房里,一个女人躺在床上吊点滴,在阳光下安静的睡着。
顶上的风扇哗哗转动,将旁边桌上的病歷表吹的散乱。洁白的纸页哗啦翻过大半本,草青色的纱质窗帘翩飞起舞。
沉芯额上有几根垂散下来的碎发,身侧是一大片的阳光,描绘着她脸上的轮廓,洗去了平时的冷淡,整个人柔和不少。
看着这样的画面,司徒宇的心,就那样沉静了下来。
时光安静了,空间安静了,可窗外麻雀,依然吱吱喳喳个不停。
过了一会,沉芯从睡梦中醒了,一睁开眼先是看见披在身上的白衬衫,下一秒便发现佇立在朦胧月光下照鸦青色的天空掩映着远山,薄薄的雪堆积在林间小径上。空气微寒而清爽,人若行走其中,很快会感觉到身体仿佛被松枝和雪的气息填满,冰冷又愜意。
夜漆黑,沉芯的背包,教科书,铅笔盒,手机、裙子,全散落在泥地。
司徒宇最终在一条离市区有些远的巷弄里找到沉芯,瘦弱的身体在地上蜷成一团,数不清的伤痕血跡,像一隻被拋弃的小狗。
他缓缓走向那杯盘狼藉的地方,一一把她的东西捡起来,掛在手上。
阴冷的穿堂风吹过,树影婆娑,夜雨将至的前兆。
此刻电视拨放着昨天的新闻,台北市松山区于下午两点发生的命案。
「很可怜啊。」沉芯听着主播的一字一句的播报,轻声说:「这个男人很可怜啊。」
闻言,司徒宇没什么表情,或许是对这样的新闻早已见怪不怪,他的声音淡淡的:「是她的父母可怜吧。」
「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够爱自己的父母。」司徒宇没停,不自觉地说:「要是够爱的话,杀得下手吗?」
「你觉得杀得下手的是不够爱吗?」
「对。」
「为什么?」
司除宇没有说话,于是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天色暗了,外头的鸟不再鸣啼,周围是淡淡的消毒水味。
「那不是他的错。」静默半晌,她低声说。
点滴掉完了,司徒宇想起护理长的嘱咐,把她的针拿下来。
「不然是谁的错?」
「就只是因为没有人教而已。」
司徒宇的手一顿,停下动作。
「当时的他,没有人教他明辨是非、也没有获得足够的爱。多一点思考,就不会做出这种选择。」沉芯静静道,看着司徒宇的手还维持着把针拿下来的动作,目光停留在那双大掌上。
「这跟选择没有关係……」
司徒宇神色平静,电视已经拨放到下一则新闻。
「如果我是他……」他抬眼,眼睛带点血丝,一点暗潮汹涌的情绪在他瞳孔中,缓缓扩散,他说:「如果我是他,也会因为痛苦杀了我父亲。」
「你不会。」
「为什么?」
「你当不了坏人。」
他眉毛一扬:「这么篤定?」
「司徒宇。」
司徒宇紧皱着眉,他对于脑海中的那个画面,那个在大雨里颤颤地一缩,气息奄奄的身影记忆犹存。
她似乎忘了一切,正常到不正常。
司徒宇一动未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地板。沉芯没有漏看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痛楚。
他很自责,她想。
「嘿。」沉芯轻唤了声:「我没事,真的。」
他停顿了下,目光上移,静静对上她垂下的视线。
「这不是你的错。」
「我没事。」沉芯又一次重复。
他的脸色瞬间黑到可怕,带着怒意的眼神直直看向她:「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一声不吭?谁让你逞强的?你大可直接打给梁海!当时为什么不打?」
「我没逞强,司徒──」
「自己身体怎么样了还说没逞强?!」
沉芯被他吼得一缩,话也就此打住了。
其实连司徒宇自己都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大声吼叫,而且还是对沉芯。他垂着头,一眼都不敢再看,他生生压下胸口翻腾的情绪,沉声说:「对不起,沉芯......我不是──」
沉芯蹲在他面前,摸着她的手,轻语:「你不用这样做,我不怪你。我没打算离开你,这辈子都不会。」
司徒宇听了她的话,反而魔怔了一般,盯着她看了好久。
「我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也不会轻易的离开。」
女子的表情很淡,视线直接沁入男子的心里,令他胸腔微颤。短短几个字,却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道尽,然后过了一会,他明白了。
看着司徒宇的眼神,沉芯能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情绪波动,先是一片空洞,随后心底涌出的记忆烧得滚烫。
他彷彿在一种翻转挣扎,被她看透一切的眼神中弄得不知所措。
沉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天边飘来几片乌云,火红的天空一瞬间变了色。周遭安安静静,司徒宇微微低头,他的额上显出丝丝的青筋,胸口一起一伏,目光中似有无数要说的话。
「那天......」
她的声音还是淡淡地:「我问你会不会走不出去的时候。」
司徒宇:「......」
「我看着你,就觉得我们会走出去的。」
雨匯成河,带着垃圾及尘土滚进下水道,试图洗刷这个世界的所有错误。
外头暴风骤雨,声势浩大如万马奔腾。整个世界在大雨下,喧闹、混沌、不安。
我们会走出去的,儘管路途有些波折。
我们会走过去的。
我们会有美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