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顺着衡阳王的视线往他们上山的身后路看去,见到葱葱郁郁的绿林间,闪出几位骑马的护从。那几个人骑马到了近前,从马上一跃而下,气息尚未喘匀,就急忙跟衡阳王报告:“主公,太初宫召您入宫觐见!”
衡阳王刘慕眉心跳了一下:“陛下找我何事?”
传信的人:“据说是陈王殿下抓到了刺杀您的刺客,直接报给了陛下,陛下要您去问话。”
刘慕:“……”
心里一瞬间闪过一万个脏字,他阴沉的眼紧盯着陆三郎:难道我不知道从衡阳到建业,刺杀我的刺客是谁么?其他刺客都死了,我还捉了一个活口,就等着问出背后的人是谁!要不是昨晚的刺客,他抓到的那个刺客,又怎么会弄丢,怎么能说是陈王抓到的?
原先只是比较怀疑陆三郎,眼下衡阳王刘慕几乎认定昨夜的刺客和陆三郎有关了。建业谁人不知,陆三郎和陈王形影不离,焦不离孟。今日说抓到刺客的是陈王,那昨夜刺探的人,结合孔先生对那人身份的分析……除了陆昀,还有谁?
衡阳王冷冷一笑。
刘慕阴冷压眉,狠狠盯着对面晔兮如华的陆三郎,一字一句道:“好,甚好!陆三郎有胆有谋,这一招算孤输一筹。咱们后会有期!”
话一落,他扬袍甩袖,转身就走,直接跨上了一匹马,骑士们跟在后。眼见衡阳王是要离开这里回建业、入宫见陛下去了,后方目送衡阳王离开的一众男郎女郎中,有一位侍从因不服气衡阳王之前强制要求他们射箭比试,扬声问道:“公子这便走了,那这射箭到底是谁赢了?”
骑在马背上的少年身形一顿,回头似笑非笑:“自然是陆三郎了。一箭双雕,我等不如他。”
走前,少年衡阳王不光看了陆三郎半天,最后还将视线在美丽的罗氏女身上停了许久。女郎静美如画,让人目眩。衡阳王掩去难言心绪,低头跟身边侍从说:“她是何人?为何在陆三郎身边?给我查清……驾——”
扬鞭之下,尘土飞扬,十来个骑士来去匆匆。衡阳王的身形在拐角处消失,早些时候跟随衡阳王来山上抓人的侍从们也追了过去。留下一众女郎面面相觑,再偷偷望陆三郎几眼。而立在原地的陆二郎呆滞:“……”
陈王?
衡阳王走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陆显回头,目有厉色,压低声音警告陆三郎:“我说你多少次,让你不要再和陈王一起了!”
前途本就叵测,现下陆显更将砝码移到了衡阳王身上。陆二郎还想琢磨几日自己那个梦,寻到一点儿痕迹后,就去和自己的父亲,当朝左相陆茂,说一说。陆三郎在这个时候还和陈王交好,不怪陆二郎头疼。
陆昀低下眼,微笑:“我也说过了,我和陈王的友谊,绝不会断。”
挑下眉,戏谑道:“除非二哥杀了我?”
“你——”陆二郎气苦,说不听这个三弟。
两位郎君背过女郎在后方争执,女郎们有远见的若有所思,预感到衡阳王的到来带给了建业一些东西;政治嗅觉低的女郎们则围着罗令妤,问她方才和陆三郎在山上除了射箭,到底还干了什么,再用酸酸的语气羡慕罗令妤——
“三表哥真的教你射箭之术呀?早知道,我也说我骑射功底差好了。”
“原来什么都不会就可以得到陆三郎的关注啊,真好。”
罗令妤心里对她们的天真翻白眼:什么都不会才不会得到陆三郎的关注。你们想得到他的关注,还得表里不一,还得被他撞见自己最恶模样,还得被他威胁着喂毒……你们做得到么?!
衡阳王来去匆匆的插曲,并未带给这些出郊游山的士族女郎们多少影响。衡阳王走后,她们仍然兴致勃勃地在钟山多住了两日。最后一天,众女拉着陆家两位郎君,在山上数家寺庙中拜了又拜。在山中寺庙往来间,罗令妤拿着陆昀送的那枚银锭,除了烧香,连捐香火钱都寒酸地出不起来。从一座佛堂出来,罗令妤撞见门外的韩氏女跟主持商量要为一位佛祖塑金身。
罗令妤欣羡地,努力掩饰自己酸得胃痛的语气:“这得多少钱呀……”
韩氏女也不是很有底气道:“谈钱多庸俗……我主要是怕我父母说我。”
众女纷纷点头,说起各自的烦恼来:“是呀,都是拜佛嘛。给佛祖塑金身不是更虔诚么?但我父亲也不让我乱来。”
“明明我兄长上次无缘无故招待一位寒士招待了月余,比我浪费多了!”
“招待寒士也好啊……我姐更可怕,她跑去一个山里跟一位女尼学什么壁绘,最后才发现上当受骗,气得一个月不肯出门了……”
“这个我听说了,嘻嘻。你姐现在还好么?”
罗令妤保持着完美笑容,听她们讲述名门里发生的各种八卦,时而也在合适的时候插入话题,讲一些自己在汝阳、南阳时见过的士族有趣事儿。表小姐们很惊讶,对建业外头的士族也非常感兴趣,问罗令妤北国那边的风土人情和南国建业的区别大不大。
实则与她们说着话,她们好奇外面的世界,罗令妤心中对她们也嫉妒无比。她们随意说出的彪悍事迹,都因有底气,世家在后背护着她们。而她……豪门世家,底蕴深厚,让人向往不已。身处其中,窥得冰山一角,罗令妤就挪不开脚了。
众女边往寺外走边聊着天,罗令妤余光看到不远不近跟在她们后面的陆家两位郎君又快看不见了。陆二郎碰见一位大师,犹豫下又巴着人,跟着那个和尚一道进去给他的梦解签了。罗令妤也知道陆二郎好似做了什么梦,但是陆二郎谁也不说,罗令妤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梦,让陆二郎那么在意。
陆二郎走后,陆三郎就是一个人了。没有二哥督促,陆三郎逛游的心就松散无比,越走越慢,到最后连影子都瞧不见。罗令妤也是走得脚乏,心里震惊这些女郎也太能走了些,她寻了个借口回身,往身后方向走去找陆三郎了——
解药!解药!
她帮他哄过衡阳王刘慕了,但是陆昀这人怎么一点儿自觉也没有?两日过去了,他也不主动找她来给她解药?
心里有点儿怀疑,罗令妤还是决定亲自找陆昀,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陆三郎陆昀正在寺庙后面的竹林前,欣赏墙上的佛像画。供佛人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壁画上烟气袅袅,凡人如登仙坛,亲见数佛临面。陆昀负手立在墙下,眉目间神色清冷疏离,外人一见便会觉得此人清贵不可攀。陆昀忽然侧头,看向右侧。右侧林间小道,走来一位女郎。
容颜、身量皆是一等一的好,但是走路一点也不婀娜动人,而是一瘸一拐……
陆昀心想:刚才在后面看,她走的不是还很正常么?那腰细的、那裙裾美的……怎么一眨眼就成这样了?莫非是她觉得在自己面前暴露了真面目,自己对她已厌至最厌,她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
陆昀唇扯了下,懒洋洋:“瘸了?”
罗令妤:“……你才瘸了!”
就是这些女郎们脚力太了得,让她这种不喜欢动的人跟随着在钟山逛了三四天,真是叫苦不迭。她也确实是觉得此事结束后,日后最好不要和陆三郎再打交道,心里隐隐觉得轻松。走到了近前,看陆昀袖子动了一下,她也没觉得对方是要来扶她。罗令妤靠着一根长竹,向他扬下巴,言简意赅:“解药呢?”
陆昀眸子微微缩了一下。
片刻时间,他眉目间的冷意散去,闲散慵懒风流拂上眉梢。竹林幽幽,绿意清凉,偶听到远处泉水淙淙,人声说笑。近处,郎君俯眼觑着女郎,唇扬间都似沾上几丝戏弄:“解药啊……罗妹妹这两日可曾有不适?”
罗令妤回想了一下:“没有不适。”
陆昀叹口气,眼睫颤一下。
罗令妤当即紧张:“有何问题?”
陆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取出木塞,倒出了一枚褐色的药丸。罗令妤端详他清玉般优雅的指间捏着的丸子,隐约觉得好似和自己那日被陆昀喂的毒长得一模一样……她心思几转,看陆昀将药丸递给她,慢悠悠道:“我这毒呢,解药就是以毒攻毒。你再吃一枚,就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