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平公主刘棠愣了一下,意识到罗令妤在夸自己,双颊染红,连摆手,小声:“不不不……这个多练练就好了。我还羡慕罗姐姐,我若是像罗姐姐一样能诗能画,平时别的公主姐姐也不会不跟我玩了。”
王氏女和稀泥道:“各有各的好。公主殿下射壶厉害,罗妹妹游戏厉害。”
韩氏女在一边酸道:“哼,玩这个有什么用?再厉害,过两日的花神,也落不到我们头上。”
罗令妤当即侧脸看过去,疑惑问:“什么‘花神’?妹妹说的是‘花朝日’吧?”
韩氏女便道:“是呀。建业的花朝日,每年会在女郎中选才貌最佳者为‘花神’。这个是要比的,不光各家郎君女郎们投选,建业每年会请五位名士点评呢。当选为‘花神’了,不光在花朝日那天给全城百姓撒花送祝福,还会得才子们作画作诗称颂,画像载入‘花神册’。这可是很大的荣耀了……”
她越说,语气便越酸,越哀怨。其他女郎表情各异,却也多见欣羡之色。
王氏女转头将罗令妤盯了半天,笑道:“罗妹妹这般相貌,才情我们也是服了的,今年可是试一试嘛?你若是试,我便把今年的名额投给你。”
众女愣一下后,纷纷来打量罗令妤,然后心思百转下,都笑称可以送出名额选她。罗令妤连连摆手说不行,韩氏女冷笑:“你们把罗姐姐夸上天也没用。那位陈娘子,曾师承当代大儒周潭,连续两年都是‘花神’了。咱们选谁不重要,最后几位名士定谁才是谁。他们都是名士,最后肯定还是选周大儒的爱徒陈娘子。”
众人一滞,有人便说:“陈娘子确实才情比我们好。”
罗令妤若有所思,心中动了起来。
听她们所说,那个没见过面的“陈娘子”好似是建业女郎中公认的“才女”。才女是谁罗令妤才不在乎,但是“花神”的荣誉,一年才一次,最后还能载入“花神册”,世人传阅而颂。就是不为婚姻大事,这个殊荣也值得争一把。何况以此年代人对“花神”的高誉,几乎可以想到对婚姻大事的助益。
就是这个陈娘子根基极深,她一个初来乍到的,怎么能打败呢……
罗令妤安静地听着各女争执,心里转着自己这小心思,小算计在脑海里打转。冷不丁,一旁的公主刘棠转过脸,小声与她说:“我觉得你一定可以成‘花神’的。”
罗令妤凤眼轻挑,明眸灿然回望。她心里念头起来,盯着刘棠,心想:哦,公主……好似以前没有公主争过什么“花神”,若是公主争起来,不知道能不能和那位陈娘子平分秋色?
罗令妤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踏脚石,回以微笑:“我觉得你也可以呢。让你兄长帮你。而且你兄长那么多。”
还都是公子,位高权重,谁敢争?
刘棠一愣,显然从来没想过这个,眼睛眨啊眨,心思动了:咦,对啊,她好像也能玩这个呢。
忽悠了刘棠一把,再和女郎们玩笑了不到一个时辰,夜深了,众女接连困顿,便各自离席去睡。让灵玉等侍女留在席面上帮忙收拾筵席残局,罗令妤独自出门沿湖走动。
半岛花海一望无尽,衣裙掠水惊鸿,罗令妤慢悠悠地走在紫霞湖边,绯红花瓣悠悠然从头顶落下,随着游水漂浮。罗令妤心中激荡无比,边散着步,边琢磨着她要如何争那花神。
如果真有公主参加,和那陈娘子平分秋色就好了。二虎相争,她这个外地来的女郎,才有异军突起的可能。然而那也不够,她必得出色到极致,让人一眼定睛,才能为“花神”铺最好的路。罗令妤在湖边徘徊来去,想她该以何才艺如何惊艳世人……
这边犹豫不决地踩湖而走,湖水突然泛起涟漪,扑棱棱地冒泡,一只手从水里伸出,一把抓住了罗令妤的脚。
罗令妤吓得魂不守舍,才要尖叫,湖里湿漉漉的郎君满面苍白地冒了出来:“别喊……救我。”
半夜三更从紫霞湖突然钻出来的、胸膛胳臂处一片血红、水鬼一样的俊美郎君,正是消失了两日的陆三郎陆昀。
陆昀仰头看到罗令妤迟疑的神色,一声苦笑:怎么又是她?其他女郎怎么就不能跟罗令妤一样,喜欢半夜三更在紫霞湖边转来转去?
罗令妤这个狠心的女子……会不会又要把他推下水当没看见,她掉头就走,改日声称“夜太深了我没看清”?
第32章
单面空廊下,夜灯与铁马一同撞得叮咣响。廊后的房舍掩在重重花树后,回头望时,隐约可见灯火如水如练,照在穿梭在几案间的侍女身上。罗令妤捂着嘴,再低头,看到抓着自己裙角的陆昀。
在一刹那间,廊头悬挂的灯笼的光映在水上,罗令妤俯身看人时,好似看到了熟悉感。当他仰起脸时,长发贴着面,身上衣袍还有血迹时……罗令妤心脏“咚”一下,还没有想得更深些,已听到陆昀哑声:“……帮我。”
救,是一定会救的。
罗令妤只一个呼吸就做出了判断:其他人死在她面前她都不会动心,她怕救一个受伤的人自找麻烦。但是这次的郎君衣衫绫罗锦带乃是贵族装束,他更直接是她借住的陆家的三郎啊。最后,罗令妤心中尚有一方被她妥帖收藏的净土——
陆三郎就是她仰慕多年的寻梅居士。
寻梅居士倒她脚边,她怎么忍心不救?
陆昀心里不对罗令妤抱希望,昏沉下都开始想如何想办法说服罗令妤帮他了。不料罗令妤倏地弯下了腰,吃力地抓住他手臂,将他从湖里往岸上拖。陆昀讶意下抬头,看到他身上的水落到她腰腹间,她的大袖、裙裾贴着他,也潮湿一片。暗光下,罗令妤的面容清古冶艳,镜花水月一般在他眼前晃……
如仙似妖。
陆三郎的大脑,短暂空白,只怔怔凝视着她。
直到厢房那边传来侍女灵玉的唤声:“娘子,这里收拾好了,你在哪儿?”
抱着陆昀、吃力将他从水里拖出来的罗令妤身子一僵,快速将陆昀整个人抱在胸前,用她的长衫广袖挡住厢房那边窥探的目光。罗令妤声音悦耳清灵,婉婉传去那边:“我在湖边散散步,你们辛苦一日,早些歇息吧,莫要管我。”
灵玉那边犹豫了一下,侍女们还是纷纷称了是。而近处,罗令妤低头对面色苍白中透一丝诡异红晕得陆三郎小声:“三表哥,你不想被我的侍女们看到,对吧?”
陆昀靠在她臂弯间,呼吸间皆是女郎身上的香气。他雪白着面,垂下眼睑似闭目,轻笑一声:“罗妹妹聪明又识时务。”
到这时候都不慌张,脑子还在动……全靠罗令妤趋利避害的本性。
一声笑后,陆三郎周身伤处汩汩流血,被水一刺后更是热辣辣的疼。他窝在女郎怀里,闷闷哼了一声,声音如砂砾拂过罗令妤的心尖。她轻颤了一下,当即和他说话,要他配合自己,好想办法把他带回她寝舍去——“三表哥,你别睡啊。你这么重,我一个人可背不动你。”
等罗令妤和陆昀二人折腾到罗令妤住宿的房舍,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不提陆昀伤势在挪动中加重不少,就是罗令妤把郎君一把甩丢到榻上时,她两腿酸软地跪在榻边,也是累得满头大汗。这还不够,郎君气息奄奄地瘫在榻上,他脱了夜行衣后里面是一身灰袍,袍子这时也是黑红一团又一团,可见伤势之重。
罗令妤红着面,她没法替他换衣裳,她这里并没有男子衣衫,只好等陆昀他自己清醒后想办法了。避着外头的侍女,罗令妤蹑手蹑脚地进出,端了热水来给他擦面。罗令妤真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女郎,因不能惊动侍女,伤药之类的她寻不到,但她自己就能扯着剪刀、纱布,帮陆昀包扎伤处。换作旁的笨手笨脚没做过这事的女郎,陆昀就要遭罪的多了。
最后倒了一趟水,重新打一盆端回来,罗令妤忧心忡忡,开始思量陆三郎为何受伤这么重。她端盆到屏风口、即将进屋时,猛一眼瞥到陆昀费劲地坐了起来,在整理他凌乱的衣袂。脱了满是血的灰袍后,仅着一身中单,伤痕累累牵扯得他动作很慢。郎君低着头,长发半干,乌黑如绸散于肩背。中单素白,郎君侧脸苍如雪,分明俊逸……
大脑当即猛地“轰”一下,五雷炸下!
在陡然一刻间,罗令妤看到的郎君,和记忆中的一幕相重合。一样的从水里冒出来,一样的求救命。区别是上一次他伤重的快死了,这一次他还能自己动;上一次他穿粗服白衣,这一次郎君锦衣博带;上一次他在水里泡时间长了脸白似鬼同时不堪,这一次仅是憔悴苍白,容颜不损……然在某一瞬,两个时刻重合,他低头系带子那一瞬,让罗令妤想到当时在船上时,随意一瞥,好像也曾看到他的侧脸轮廓……
“哐!”两手端着的面盆摔下去,热水溅撒出来,湿了女郎的裙裾。屏风口的美人却眼睛瞪直,躲也不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听到动静,陆昀抬头,与门口满面惊惶的罗令妤四目相对。她眼中写满了骇然、震惊、不安、窘迫、难堪等神色,各种情绪混于一处,让女郎的眸色幽黑,神情复杂无比。而看到她这样神情的第一时间,福至心灵,陆昀心脏往下一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