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端端的过生辰,礼貌地来跟他道谢,他倒是来训她,给她讲大道理,真是扫兴。不管他说的有没有道理,总归不是她现在喜欢听到的。
陆昀还要再说“第三”,忽然噼啪的爆炸声升上空,天上绚烂绽放的烟火照在仰头而望的两人的明眸中。许多男女的说笑声在下在外,他们竟在放烟火。烟火照得游廊上的天地一派明暗不定,五彩缤纷。
烟火夺目下,罗令妤辩了他一句:“……旁的男人爱不爱我我不知道,我知道有个人看到我和旁的男人说话就来吃醋,来气我。你说他喜不喜爱我?”
罗令妤仰头看着天上烟火。
陆昀侧过脸看她。
她恬静地立在他身边,寻常人间,非常清姿。女郎仰目看烟火,火光浮在她面上,细腻如雪如瓷,光华流转。她掀起的长睫、明亮的眼睛、抿着的唇,她修长的颈、瘦削的肩、丰盈的胸……陆昀撑着下巴,静静观望。
罗令妤看着烟火,唇翘着。忽然觉得身边那人怎么半天不吭气,她狐疑地扭头看去,眼前却黑影一晃,方才还安然坐着的郎君腾地站了起来。一步之距,他就到了她面前,脸俯了过来。
罗令妤心口疾跳!
他搂过她的腰肢,将她一旋,压在了廊柱上,俯唇便吻来。罗令妤后背靠着廊柱,他的唇贴来时,烟火在天上再炸,照向他低垂的浓秀眉目。秾丽又勾墨,目青鼻挺,五色光华下,何等耀人心弦。
失神间,从尾椎骨攀升而来的战栗感让她跌坐下去。
她低低地喘了一声,被他抓住手,手背被他的指甲轻轻刮了一下。
心间已漏,郎君的舌已经撬开她贝齿,吮了她一下。
他撩眼而望。
眉目含春。
花香已醉,烟火迷离。那欲勾未勾,树影如水。男女靠在游廊栏杆上,拥吻缠绵。
……
刹那时间,天地大亮。
罗令妤忽然意识到自己喜爱他。
真切的喜欢他。
就如她与范郎编的那谎言一般。陆昀若是爱她,她就想尽办法地嫁他;他若是不爱她,她嫁给权势钱财也无妨。
第73章
元朔十四年七月,南国与北国边界战争爆发。
南阳被波及其中。
陆二郎陆显利用自己梦境的预知能力,在边界处加大边防和补充军队,战事比他梦中的要轻许多。然仍有些事不可避免,比如和他梦中一般,朝廷虽几多斡旋,南阳却仍被卷入战火。由此,原本留于建业和陆三郎竞逐罗女郎的南阳范氏四郎范清辰,在收到家中消息后,选择离开建业回返南阳。
范四郎始终未曾对罗令妤的婚事造成影响,陆二郎也从未担心过这事。因在他梦中,南阳也是这般情况。
陆二郎现今最忙的,不过是与其他士大夫一道住衙署,整日在朝中研究该如何停了那战事,办公办得焦头烂额,整日不沾家。而因为北方战争爆发缘故,南国都城建业半月以来,涌来许多流民。然朝政虽由世家把持,世家有钱,朝廷却无钱。争吵数日,朝中仍未商量出该如何安顿这些流民,城中已有些贵族女郎自行送米送粮,施粥布药,缓和了朝廷面对的压力,一时间为人津津乐道。
最为显眼的,便是这半年以来建业有名的美人,丹阳陆家的表小姐,名士寻梅居士的表妹,罗氏女罗令妤。
先是流民涌入建业太多,士族女陈绣不巧撞见,怜悯心发作。反正陈家主人都走了,就剩下她一人,陈家庄园中空院子空房子多的是,陈绣就干脆借花献佛,帮助这些流民安顿下来。不想她这作法经名士一传颂,陈绣意外得收获到了好名声。陈绣吃惊之余,救灾之事做得更加有声有色。
而恰时周扬灵的贫民窟也住来了不少人,她也在研究救济贫民之事。
罗令妤一边想躲日日去陆家围堵她的范清辰,一边嫉妒陈绣得到的好名声。周郎欣赏她的办事能力,与罗令妤商量后,罗令妤干脆领着妹妹,和陈绣唱起了擂台。她与周扬灵一道和郊外的几座大寺庙合作,给这些流民提供方便。建业的其他女郎们见她们这样做,纷纷效仿,个个财大气粗,让面对流民压力的朝廷意外又惊喜。
如此一来,罗令妤的美名不光在上流士族间流传,她在寒门庶门平民间也开始有了声望。
七月初,罗令妤已与周扬灵在郊外几座山上的寺庙间住了十来天,直到陆家给她送了信。陆夫人重新把表小姐们接到了家里住,夏日炎炎,陆家为了避暑,一家人全搬去了丹阳郡城。打算今年七夕,陆家人和表小姐们一起在丹阳郡城过节。给罗令妤送信,也是怕罗令妤不知情况,下山后仍回建业乌衣巷,到时陆家却是个空院子。
七夕佳节啊……罗令妤如此一想,和周扬灵说了声,打算下山去丹阳过节。她不是周扬灵那般圣人,无法做到节日时仍孤零零地住在山里经营好名声,一点也看不到节日的好气氛。周扬灵严于律己宽于对人,自是答应不提。
几个侍女跟着表小姐一道坐上车下山,坐到车上后都揉着腰长舒口气。毕竟这般劳累,整日奔波,比照顾一个娇滴滴的表小姐辛苦得多。车行在颠簸的路上,一晃一晃,侍女们或趴或坐,耷拉着眼皮,渐渐困顿。
猛一时,牛车登的停住,最前方的车中,罗令妤掀开帘子向外一望。她妙盈盈的秋水眸将将一转,看到艳阳天下,车前面的道上爬起来两个男性。一个中年男子,脸色枯黄,嘴唇干裂;还领着一个少年,饿得面黄肌瘦,形容如瘦弱鸡崽子一般。那两个男人坐在车前的道上哀声求助,车被挡了路,车夫只好无奈地过来问表小姐如何是好。
那个少年郎头发枯草一样乱蓬蓬的,低着脑袋不说话。那个中年男人则几次想爬起来到罗令妤的车边,只被卫士和车夫阻着过不来。那中年男人不死心的:“女郎救我们一命吧,我们都是从北边逃过来的,好多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车夫回头瞥一眼那两个人,语气却充满厌恶的,讨好这位掀开帘子的美丽娴雅的表小姐:“……明明山上几个大寺庙里周郎都有布施,他们多走两步都不肯,还跑来拦女郎的车。一看就不是好人!这类人我们不能救,女郎让人把他们打走就是。”
卫士们腰佩宝剑,虎视眈眈地盯着拦车的中年男人和闷头不吭气的少年郎。
罗令妤却望过去一眼,叹口气,柔柔弱弱开口,语气悲天悯地:“都是可怜人,路上相逢便是缘,何必如此?王叔,给他们些馒头和水,把他们拉开,让他们别挡着我们的车就好了。”
车夫当即叹气:“女郎你真是太心善了!”
罗令妤微微一笑。
车中妹妹身上盖着毯子、趴在角落里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蝉声绵绵中,罗令妤掀着帘子看自己这边的人安顿那两个路上相遇的流民。少年郎还好,给了馒头便吃;那脸脏兮兮的中年人跪在路前,仰头看到车帘后静坐的女郎,微微一震。
如日月升,如烟霞落。
锦缎车帘后,那女郎丹纱罗裙、长裙委地,面容清古,何等美艳。
中年男子目露贪色,向前多跪一步,口上高声狂嚷:“多谢女郎救命之恩!我二人愿做牛做马报答女郎,请女郎收留我们……”
一众卫士和车夫都担忧地看罗令妤,唯恐这位善良的表小姐真的答应这两个流民,让这两个流民跟随他们。罗令妤心中却不以为然。她瞥一眼那跪在路前的两个人,仔细观察,少年郎低着头看不到脸,但中年男人抬起的脸,怎么看怎么平凡,看起来便不会是出身显赫的人虎落平原。
罗令妤会救人,一是为了名声,二是她吸取了自己曾经不救陆三郎招惹到的麻烦教训——面对向她求救的人,哪怕她不想救,她也要做足架势,摆出慈悲菩萨面,不给人留下把柄。
万一她碰上第二个陆三郎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