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未发现树荫之处,有一人倚在树干之上,冷眼瞧着。
此人正是谢芝,他原本来赴宴是为了和叶秋嬗详谈枢密省新出的一桩案子,好不容易逮着空闲,却被孟玄仪这纨绔给截了胡。本来只需等他离开便可,但不知为何,他偏生瞧不惯孟玄仪这副献殷勤的样子。便有心捉弄,将他的绳索割断,又飞一记石子让他出糗。
却不想歪打正着,让叶秋嬗与他更为亲近,一时心头一堵,气结莫名。
气过之后又颇为纳闷,质问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稚气的出格之举,其中缘由分明一点就透他却兀自自欺欺人,自我安慰是喝醉了,却不想桂花酿哪里醉得了他这千杯不倒的肚量。
窘迫地从树上跳下,待看清身后景象,瞠目结舌。
“谢二公子倒是挺有闲心。”
原来不知何时,他身后已站着一端庄妇人,面冷如冰。而跟随她的两个老妈子也是目瞪口呆,分明是将他方才的举动看在眼里。
谢芝哑口无言。
这妇人可不就是叶秋嬗的继母何氏么……
第57章 表明心迹
谢芝今日或许是真有些醉了, 若搁在平常他怎会察觉不到身后有人?且运气这般不好,此人还恰恰就是人家姑娘的母亲……
被人逮个正着, 他心虚,红晕爬上耳廓, 低头不言。
何氏也面若冰霜,僵持半响对身后的奴仆道:“你们俩将嘴封严实了,到林子外守着。”
她将奴仆支开, 便是要与谢芝谈话的意思。
谢芝见逃避不过, 唯有强装镇定上前行礼,“晚辈见过叶夫人。”
何氏神色不改,目光凌厉地往谢芝周身打量一圈,而后开门见山道:“谢公子这般芝兰玉树的才俊, 为何总和我家姑娘过不去?”百花宴也是, 此时也是。且都是些叫人误会,有损叶秋嬗声誉的勾当,怎不让何氏恼怒。
谢芝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在何氏眼中已被称为‘勾当’, 凭地一惊忙否认道:“叶夫人误会了,晚辈并非存心开罪叶姑娘, 只是……”
只是如何他又说不出来……
何氏冷哼一声,“并非存心?那为何几次三番戏弄于人?”
谢芝又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他能如何回答?难不成承认自己天生蛮横喜欢作弄人?还是说因他心悦叶秋嬗,是以才会故意引她注意?
思及后者时,谢芝心头一阵悸动,那一丝朦胧的情意呼之欲出, 近来种种异样都瞬间找到了突破口……
而后直接怔在当场,也不怪他迟钝,不带任何利欲的欢喜只潜移默化体现在平常的细枝末节中,若不细思,还道是与旁人无异。可一旦察觉便会如洪水猛兽一般,越陷越深……
但喜欢与否向来不是模棱两可的,或许他从一早便存了心思,只不过没被点透,如今真深究出来,比起惊讶更多的却是欢喜。
何氏见他半响不言语且神色有异,还当是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开口告诫道:“你们谢家一向人才辈出,且各个知书达理,望你不要因贪玩好耍毁了贵府的好名声。”
她顿了顿又道:“我们叶家虽是小门小户,但也不会任由他人欺辱,我姑娘已到出阁之年,并非那种可供人消遣的女子。你若还有些怜悯之心,便不要再做这等逾矩之事,不然以后闹到贵府上去,拂了谁的颜面还不知晓呢。”
何氏威言告诫一番,就要离去。谢芝回过神来,唤住她。
“叶夫人且慢。”
“怎么?你还有何可说?”
何氏不悦,转身回来便见谢芝躬身低首,冲她行了一礼,再抬首时已然不见方才的心虚之色,反而是真诚与笃定。
“叶夫人您误会了,晚辈对叶姑娘并非存有消遣逗弄之心,虽则先前所为的确有欠考量,但若是真惹出什么,晚辈也定然不会让叶姑娘受委屈。届时该如何负责便如何,绝不会有所推脱。”
何氏瞠目结舌,“你这是什么意思?”
“晚辈的意思是,对叶姑娘是真心倾悦,并无半点消遣之心。”他垂首诚恳道。
谢芝知晓此言一出必然引起何氏的愤怒,但他若此时不将心迹表明,以后便更不可能得其信任了……索性和盘托出,将来两情相悦也好,单相思也罢,反正他谢芝向来随心而行,唯一可击败他的只有叶秋嬗,除此之外的其他都不是问题。
果真,何氏又是惊又是气,心头怒骂——如今的后进生都如此厚颜无耻?若搁在其他夫人恐怕已扬手打了上去,当然绝大部分夫人还是会很欣喜有谢芝这么个女婿,但何氏不是个在乎名利之人,她素来做派高雅,下不了这个手。只得几番呼吸平复了情绪之后才冷着脸开口道。
“谢公子恐怕也是误会了,你口口声声说心悦嬗儿,但可知嬗儿对你有无男女之情?若是没有,谢公子还想强娶不成,那你未免也太自信了些罢?”她声音压得极低,怕有旁人听到,损了叶秋嬗名声,但语气中的恼怒却是显而易见。
谢芝闻之一愣,不由得回想起与叶秋嬗相处的点滴,似乎真未见过她有何心动的迹象,方才建立的自信又瞬间崩塌……
见谢芝窘着脸,哑口无言,何氏很是解气。
“我知谢公子自小便是天之骄子,年纪轻轻也颇有作为,但你该知晓,并非人人都对贵府金窝趋之若鹜,嬗儿在叶家同样是掌上明珠,她爹不忍她将来出嫁受苦,有心招个赘婿。而你们谢家好似也想找个高门媳妇,由此看来,你二人更是不合适。何必为了一时冲动,毁了两家姻缘。”
何氏认为谢芝只是将叶秋嬗视作玩物,便有心劝他熄了再去招惹的心思,此言还真让谢芝产生了动摇。
横在他与叶秋嬗之间的沟壑何止谢、叶两家?最难以逾越的分明是皇上这座峻岭,他有心将叶秋嬗纳为心腹,又怎会允许她与自己忌惮之人长相厮守?
思及此,谢芝先前的欢喜和激动一并被浇灭,只剩满心的愁思。
见他缄默无言,一眼便瞧出是失意的模样,何氏又产生了狐疑。心想这孩子或许真的存有几分真心,经她一说不知能否觉悟,放过叶秋嬗一马。不过如此才貌绝顶的孩子与她家姑娘有缘无分,实在叫人惋惜。
但世事无常,端看他如何造化。何氏还是给他留了余地,只道一句“你自省的”便未再说什么,出了林子往别处去。
谢芝留在原处,还待再想,却已有人来寻他。是他的小厮正德,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谢大人,出大事儿了!您快随小的去。”
“什么事?”谢芝上前,皱眉问。
“女宾席中,左少卿府上的四姑娘昏倒了!”
谢芝止住脚步,“那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