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帝合上一本奏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案上,长叹一声道:“的确是啊,朕最近遇上一个棘手的难题,所以特地留下叶探花为朕出谋划策。”
叶秋嬗微蹙眉,叶芳只是个四品文官,且还没有实权,素来也没听过他在朝廷里有什么大作为,连靳帝都觉得棘手的事,她实在不知自己爹有什么计谋能够为他分忧。这分明是虚晃之辞。
她正思忖着如何接话,便听座上之人再开金口:“朕手上这奏折当真难办,本以为叶卿家才思敏捷又对朕忠心耿耿必定能替朕排忧解难,没想到叶卿家却百般推脱,到底是江郎才尽,还是对朕忠心不再了呢?”
靳帝字字诛心,话音未落,将手中奏折向叶秋嬗扔去,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她跟前。
叶秋嬗没有立即去翻那奏折,而是跪俯在地连连告罪:“请皇上恕罪,家父对您素来忠心无二,想必是言中有失让您误解了,还请皇上开恩,饶恕家父。”
上位者半响无言,在叶秋嬗以为无可挽回之时,他却又开口了。
“且看看奏折吧。”
叶秋嬗惊出一头冷汗,却无暇去擦,忙捡起奏折,翻阅起来。
这奏折的内容却与她想象中有所偏差,措辞繁杂华丽,行文口吻也不像是臣下呈给主上的奏折,通篇读下来大致阐明了一个意思——
羌国新王登基,欲与靳朝化解干戈、重修旧好,是以向靳帝求娶一位帝女,两国联姻,自此睦邻友好。
叶秋嬗眼瞳紧缩,实在猜不透那座上之人是何心思。
第68章 君心难测(二)
“叶卿可知羌国为何突然向我朝求和?”靳帝一改先前的散漫, 龙颜肃穆,沉声问道。
羌国一直以来都对靳朝虎视眈眈, 但碍于靳朝的实力雄厚不敢公然来犯。之前还有个异族人前来孤身刺杀候世子,搞得京城百姓人心惶惶, 想必也是羌国的阴谋诡计。
枢密省的御史大人应宪便是在那时被派去了羌国,如今还未归朝。好似是安生了几月,却又忽然来求靳朝联姻, 是真心求和还是另有所图?
叶秋嬗思索半响, 找不出答案,只得俯身直言道:“微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靳帝颔首,并不因她的愚钝而感到不快。
“退下。”他蓦地开口道。
叶秋嬗一怔, 抬头去瞧, 然这句话却不是对她说的,殿内的侍从包括庄公公一一从她眼前经过,皆弯着腰步履匆匆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的门在她背后缓缓关闭,不过片刻, 整个殿内就只剩下她与靳帝两人了,寂静得落针可闻。
“叶卿,到朕跟前来。”她听靳帝柔声道。
天子的宠信是陷阱前的烙饼,叶秋嬗毫不怀疑,一会儿靳帝要跟她说的必定是个足以杀头的秘密……
但她无法反抗,只能硬着头皮跪行至靳帝脚下, 明黄绣草龙花纹的靴子晃得她眼睛生疼,两个眼皮子又不可抑制地颤跳起来。
“叶卿可知羌国近年发生的内乱?”
叶秋嬗又道不知。
靳帝叹息一声,十足的无奈,幽幽道了一句。
“到底只是个女子啊……”看来是在后悔当初做出的决定。
叶秋嬗听此心头一滞,也不大服气,心想:“若不是您当初以皇权相逼,我也无心做什么密使,现如今倒是埋怨起我是个女儿身了。”
心里虽这般想着,说出的话却仍竭力为自己辩解:“皇上,羌国距我朝有上万里之远,那边的消息若要传到京城来,至少是三五年之后。微臣除却读心奇能以外,并没有能够打探消息的人力与手腕。”
她道完,便见眼前的龙纹靴在阶梯上点了点,随后传来一声嗤笑:“叶卿这是怪朕没有给你对等的权利?那朕派来的两个暗卫和那块玉牌都是废物不成?”
叶秋嬗怔松。
“呵,果真是个妇人短见的,朕给你的玉牌子可差遣两支禁卫队,这天底下还没有他们打探不到的事。然你这几月都做了些什么?抓了个采花贼?还是跟谢芝谈情说爱?真是枉费了当初朕对你的看重!”靳帝一语疾言厉色,掷地有声。
叶秋嬗几乎是从头凉到脚,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触动圣怒了。
的确如靳帝所说,这监察密使一职无论安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必定会竭心尽力地替主分忧,羌国刺客一事真相不明,作为监察密使本该自觉动用势力去探查。
而叶秋嬗到如今还未明白在其位谋其职的道理,一心只有抵触,怪不得靳帝会说枉费了对她的看重之情……
这番话对于叶秋嬗来说可谓是醍醐灌顶了,她并非那般冥顽不灵之人,在想明白的那一瞬便立即磕头认起罪来。
“是臣愚钝,蒙圣上宠信却未能做到恪尽职守,臣自知有罪,还请圣上再给臣一次机会,臣定当竭尽所能,将功补过。”她的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少顷,靳帝竟亲自将她扶起来。
“今日朕传你来,并非为了降罪于你。羌国使臣的求亲文书你也看了,朕便开门见山跟你说清楚,这姻亲自然是要应下的,不过朕不是为了与那羌国交好,而是要查清羌国内乱与我朝中权臣可有干系。至于羌国内乱详情,朕便给你时间,自己动用你手下的人力去探查罢。”
叶秋嬗在脑中将靳帝的话过了三遍,恍惚捕捉到一些东西,却又不敢确定,一番挣扎之后,还是颤着唇问道:“皇上可是要微臣随和亲队伍一同前往羌国?”
靳帝颔首,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却也是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和亲队伍定在明年开春启程,朕会给叶卿安排一个恰当的身份,你只需混入其中,替朕查明真相便可。此去路途遥远,朕会加派两支禁卫队护你周全。若能查出那通敌叛国之贼的身份,待你回朝之后,朕不光要赦免你之前的罪过,还要给你封官加爵、赐你黄金万两。”
果真被她料中了,叶秋嬗心头苦笑,羌国与靳朝一向不和,此次和亲还不知是什么天罗地网,更遑论途中还有通敌叛国的贼子,她这一去,真的能有回朝之日吗?
可即便知晓前途凶险,她又能如何呢?
她做不得抵抗,唯有爽快应下,兴许靳帝还会念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多派几个暗卫相随呢。
思及此,叶秋嬗人命地俯首道:“承蒙皇上爱重,微臣一定尽忠职守,不负所望。”
靳帝龙颜大悦,抚须大笑起来,声如洪钟在整个大殿内回响不绝:“叶卿家,你虽则顽固不化,但令嫒还颇为识时务,深得朕心啊。”
叶秋嬗在听到‘令嫒’二字后便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惊恐地抬起头来,果见屏风之后,缓缓走出一人。
两人遥遥相望,皆是额头青紫、眼眶通红,但一个是惊诧,一个是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