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云水宫主在觉得头痛的同时,还是要吩咐下去,一方面叮嘱弟子绝不可提及一剑江寒的命格,另一方面让弟子对外宣布——摘星宴期间,云水宫不再批命。
若要让这位宫主来说,命这东西,可天定,可道定,却不该由人来定。先宫主在位时,他便不修云水宫最引以为傲的批命术——连创立道术的太上元君都对天地命运只得只言片语,更何况他们?
云水宫虽有所谓的“玄青命镜”,但他总觉得人的命运不该由一面镜子轻易决定,便是天地也有留予一缝于人求生。
断言批命这样的事……实在过于轻率。
“不过……一剑江寒若是也来的话,这届摘星宴可够热闹的。”云水宫主双手背于身后,喃喃自语,“谁胜谁败还真说不定。”
弟子听他喃喃自语,便不得不将第三件事给说了。
他语气中忍不住流露出同情,甚至换了对云水宫主的称呼,说:“师兄……妖主他也写了拜帖来。”
云水宫主心里一凉:“妖主?你说朱韶?”
弟子道:“妖主已与正道正式签订盟约对抗魔道,按照当时的约定,妖族可以如同正道诸派一般,派年轻一辈参与摘星宴逐星。”
是有这么一回事。
大约在五年前,玉凰山发生了次震动。身为玉凰山妖主的朱韶将自己的母亲关进了玉凰山的深渊里,口述她通魔道背弃妖族的多条罪状,极为强硬地清扫了魔道在玉凰山通过东境王妃渗入的全部势力,更是重整了玉凰山的高层。
有玉凰山附近的居民道,那段时日的玉凰山连树叶都是红的,每日的惨叫不断,东境王妃哭喊更是终日不绝,剜心泣血,连路人听了都不忍入耳,也不知朱韶面对这些,是如何还能将自己的母亲狠心地关进深牢里去。
“大抵妖怪都冷情,朱韶本就是个冷心冷肺的家伙,二十五年前做得出,二十五年后重来一遍,自然也没什么难的。”
世人茶余饭后聊过也就过了,但谁也没想到,在独揽了玉凰山大权后,朱韶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正式与正道议和,甚至主动要求缔结盟约。
自玉凰山诞生起,妖族便是四境中最独特的存在,他们独立成国,只听妖主一人号令,与正魔从不相干,更从不为伍。正魔相斗数千年,两方也不是没想过拉拢妖族,但从未有人成功过。因为从没有一任妖主会在意正魔相斗的结果,他们不在意,自然也不会被说动。
朱韶偏向正道,这事不是什么新闻,偏向正道的妖主也不是未曾出过。但偏向正道偏向到缔结盟约?这的确是玉凰山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朱韶的这次行为,一方面确实是希望与正道议和,好为在正道中艰难求存的半妖们辟出一条路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宣告天下、尤其是宣告魔道——玉凰山不再是两王对峙的玉凰山,朱韶已彻底掌控了全部的妖族,成了真正的、独一人的妖主。
近些年来,枯叶宫与司幽府动作频频,不知所图,面对妖族的示好,正道自然求之不得。两方坐下商谈了不过一日,便痛快达成共识。这些共识里的其中一条——便是选择在正道宗门里活下去的半妖,有资格参加逐星。
云水宫的弟子老实道:“妖主大概是为了那些准备参赛的半妖来的。”
云水宫宫主:“……剑主的拜帖收到了吗?”
云水宫的弟子:“尚没有,但宫主不是说过,剑主肯定会来的吗?”
秦湛当然会来,阆风一早便将消息透过来了,好让云水宫有个准备。
可如今这准备,云水宫宫主是真不知该怎么准备。
秦湛、一剑江寒、朱韶、祁连剑派。
这可太热闹了,怕是比六十年前桃源那次还要热闹。
云水宫宫主正这么想着,他的师弟又补了一句:“我差点忘了说,桃源的帖子来了。”
云水宫宫主:“……谁来?”
弟子的眼里充满了怜悯:“桃源坞主绮澜尘,她的亲传弟子会参赛。”
“不过师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玄青镜并没有显出劫数,也就是说这次的摘星宴并不会使云水宫蒙难。”
云水宫主:“……”对,云水宫不会,我不一定。
云水宫宫主最后想的竟然是还好一开始就将“星”定成了“一梦华胥”,虽原本是考虑了秦湛的徒弟可能会获胜,这东西秦湛或许会喜欢——如今情况看来,云水宫竟没有比一梦华胥更合适的宝物了!
就这个,大家爱要不要,不来才最好!
无论云水宫宫主有多不想,摘星宴仍会如期举办,而该来的人也都会来。
云水宫位于北境有名的日月湖上,湖有千顷,云水宫建于水中,远远看去,宛如浮于镜水之上,与云天共一线,方才名为云水宫。
日月湖外,便是清河镇。这个镇子不大,往日里也多是为云水宫内的修者们服务,如今云水宫举办摘星宴,倒是和六十年前桃源的太平城一样,一下子人来人往,比北京都城还要热闹上三分。
这些日子里,各派修者来往不断,清河居民也早从最初的新奇到了如今的见怪不怪,只有桃源弟子到来的时候,引起了一阵骚动。
桃源的弟子实在是太醒目,尤其是这次领着一众女修来参与比试的是桃源的坞主。
桃源坞主惯来被称作修真界的“第一美人”,与东境王妃人人都要称道的舞姿动天下的美不同,绮澜尘的气质太冷,美得也太耀目,无论男女站在她的面前都会忍不住自惭形秽——莫说拿她玩笑,就是不小心说了句不当的话,都会觉得是对这位坞主的亵渎。
桃源弟子来的时候,皆身着淡粉衣裙,只有为首的绮澜尘身着素服,神色淡淡。
她原本生的一双含笑唇,却在这些年里不知因何而平了嘴角,远远地一眼瞧你望去,望去的不是荡魂摄魄,而是淡漠至骨里的疏离。
这样的绮澜尘也仍是美,她哪怕不笑了、冷下了眉目、甚至于像如今这般淡漠疏离,也要被赞作一句出尘脱凡,见而难忘。
尤其她也并非空有美貌之人,绮澜尘作为桃源坞主,修为在修真界也是数得上名号。炼狱窟一战后,这位桃源弟子便奋起修行,她对自己的狠心程度连当年的坞主见了都心生不忍,但也正是她不眠不休的苦练,也才成了桃源历史上第三位能够执起“桃枝”作为武器的坞主,强到令修真界提及她,更在意她手里执着的那根花枝,而不是她的外貌。
只是绮澜尘实在是太出众,尤其是她继承桃源后作风偏向强硬,不喜女子以帷帽遮面躲躲闪闪。她从不遮掩自己的相貌,也从未要求过弟子外出遮掩相貌。这样一队凡世难寻的女修入城,很难不引起旁人注目,云水宫弟子更是在桃源入镇的那一刻起,就立刻知道了消息,遣人来接。
云水宫的弟子向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循例问绮澜尘想要何时入云水宫。
绮澜尘年纪大了,对新奇的事物没什么兴趣,自然是要直接入云水宫的。但她想到了自己带来的这些年轻弟子——绮澜尘回头吩咐了自己的大弟子:
“我先去云水宫,你看顾着些师妹,太阳落山前,领着她们入云水宫便可。”
桃源此代的大弟子恭敬道:“是,弟子记下了。”
绮澜尘微微颔首,抬步便欲先走,她眼角的旁光扫见路边面摊上一抹青色的身影,绮澜尘觉得有些眼熟,下意识缓了脚步。云水宫弟子低声询问了一句,绮澜尘心想着:秦湛这个人可不会穿白色以外的衣物,大约是自己花了眼。也未回头多看一眼,只是向引路的弟子摇了摇头,再次抬步走了。
而秦湛则坐在面摊上,右手漫不经心地撑着脸,她扫了一眼离开的绮澜尘,既没有开口叫她,也没有当做没看见。